第169章 吴超凡盖毛相助房子装修 生活稳定双脚落地此生何求(1 / 2)
一九八二年我在广鹿高三连服役期间,看《旅大日报》知道大连有个侯家沟街道。那是一则坏消息,两个歹徒将侯家沟派出所两名警察残忍杀害,后被绳之以法,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以为侯家沟位于偏远郊区,实际上坐落于市区之内:东临沙河口火车站,南傍大连机车车辆厂,西与春柳毗邻,北靠车家村。
这些年我坐火车往来于大连,都经过侯家沟。侯家沟已有三百年历史,比青泥洼还早一百年。清朝康熙六年(1667年),侯氏祖先侯世秋从山东即墨县带妻儿来这里安家落户,因此得名。在我的印象里,这里除了荒草就是石头,路北土坡上,栽地瓜种苞米还有片片苹果树,零零星星的老房子参差不齐。近年来,大连新型集团对侯家沟进行全面拆迁改造,兴建大片住宅楼,缓解了本区域市民住房紧张问题,美化环境和市容市貌。以南北贯通的敦煌街为界,西侧毗邻春柳为侯一小区,东侧与香炉礁接壤为侯二小区,止于华北路车家村。西北路北侧,一座宏伟气派的七层楼房,是侯家沟住宅区样板楼。楼顶上的“大连新型集团”六个红色大字,格外醒目。所幸我们得到的一套住房,就在这座大楼之内。
大楼建成四年,是座新楼。楼下两层是公建房,除了沙河口区图书馆和沙河口技术监督局,其他面积都在闲置。大楼呈马蹄型设计,正面住宅朝南,两侧边厢住宅朝向东西,两端是通向三楼的露天楼梯。三楼是环形露天平台,除了供住户上下楼往来走动,也是居民们活动的公共场所。
平台上面六座门洞,正面四座两厢各一座。从三楼到七楼一共五层住宅,居住六十余户和二百多个居民。我们的住房在西厢三楼外侧六门洞,东窗正对楼梯口,建筑面积不足五十平方米,半个火车车厢大小。一进门是八平方米小客厅,面东是六平方米厨房,中间是过道和厕所。大屋十二平方米,窗外是公建平台,可以晾衣服、放杂物。和物业有关系的住户,都在平台上装修了封闭阳台。
装卸工把东西搬上三楼,给钱后走人。我们的全部家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除了一口立柜和一张床,几大包被褥衣物等,再是几十捆书籍。居民们以为那些书是瓷砖,大惑不解,说:“你们连房子钥匙都没拿,着什么急搬家?”
他们哪里知道,我还没进过房子里面呢,只好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搬离天津街,姨姐和刘绣都来帮忙,亲情回归也在搞“大器晚成”。我也享受到“亲戚远来香”了,可惜岳父去了天国。我窃喜:天上能掉下个林妹妹,也能掉下座房子。在左邻右舍的围观下,女儿兴冲冲开门,我持照相机拍照。
我高兴的太早,使尽浑身解数,无论如何拧不开门锁。我怕把钥匙拧断,去物业找来了管理员。他一边用脚狠踹一边咒骂,如同念叨“芝麻开门”,轻易将门锁拧开。我以后开门,只踹不骂或者只骂不踹,也休想把门打开。
建筑垃圾堆满屋内,灰尘半寸厚,大家干了四个小时清理干净。搬进全部家当,已近黄昏。到后街“吉友饭店”吃饭,既是乔迁之喜也算“温锅”。刘萤花光最后三百元钱,如同砸锅卖铁。回家了,我想放松一下搓把脸,脸上危险三角区鼓出一个脓包。我似被歹徒用刀抵住脖子,不敢轻举妄动,手指头小心翼翼绕过脓包。有家的日子刚刚开始,千万不能捅破了感染大脑一命归西。
五十多年前,爷爷三十五岁去边外,奶奶三十一岁,父亲十三岁,姑姑八岁,老叔三岁。最让他自豪的是当初四口人,二十年之后带回一大家子人。
我用了二十年时间走出小西山,用了五年时间走出高三连,用了十三年时间走出天津街。我四十五岁,刘萤三十六岁,女儿十三岁。二十三年前我一个人出来当兵,现在不但有了老婆孩子,在大连也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同样没激动得嚎啕大哭,也没跪地叩头,更没连续翻跟斗。人们说我,你凭三室一厅的好房子不要,哪怕要两室一厅也行。这不过是暂时,我靠奋斗和努力,一定会有所大房子好房子。连蚂蚁都不断搬家,难道我还不如蚂蚁?此生决不会只搬这一次家。
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在我们面前炫耀自家房子,多大面积房间大小,大屋多少平(方)厨房多少平(方)厕所多少平(方)走廊阳台多少“平”。没人听我们“讲平”,倒是来了两个“设计师”,在屋子里指指点点,这儿要砸那儿要改,个个都是破拆专家。按他们的设计去砸去改,整座大楼得成为一片废墟。
我在厅里水泥地上铺了张草垫子睡觉,不再和妻子女儿挤在一张床上。虽然厅里很冷地面很凉没有阳光,毕竟是自己的家。小西山有句老话说,“傻小子凉炕,权仗活力旺”,我虽然已经四十岁出头,这句话对我来说仍不过时。
住在自己家里,如同被关进一个与世隔绝的福地,一时难以适应。我终日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没了思想也没了想像。我每天有记忆的活动,是一次次去卫生间撒尿,舀了浴盆里混合铁锈的水一次次冲刷厕所。我对颜色的记忆,只剩下马桶里混合黄色尿液的泡沫。我对运动的记忆,是从小客厅到厨房再到大屋里来回走。找一瓶墨水,也能从厅里往大屋走几十趟。从天津街带来的记忆,早晨被照进厨房的一缕阳光冲淡,再被夕阳撒进大屋里的一片蒙胧屏蔽。
时间是一张玻璃纸,生命简单而透明。房子是我的天堂、伊甸园、仙山琼阁、西沙岗子、沙湾底、南洪子、狐狸的洞穴、鸟儿的天空、鱼儿的海洋。
刘萤上班女儿上学,除我之外另一个活物,是浴缸里一条劫后余生的鲤鱼,谁送来“温锅”没被“刀俎”。那鲤鱼异常冷静,整日一动不动凝神沉思。
天津街处于城市中心,公交线路四通八达,方便快捷。侯一小区交通极为不便,乘车去市内,往北走两站路去车家村车站。往南穿越西北路,乘坐“613”路公交车。没进行改造的“疏港路”,路面凸凹不平车来车往没画斑马线,行人还得冒生命危险。“613”是附近唯一的公交车,高峰时段人山人海。拼死拼活挤到车上,如同在瓦房店挤上到永宁的公共汽车,心里顿时踏实下来。路面凸凹不平,坐在公共汽车上如同坐登陆艇,在六、七级风浪中颠簸起伏。
大道往南是铁路,铁路对面是机车车辆厂和大庆街。从早到晚,一趟趟南来北往的火车,代替了天津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火车产生的噪音,取替了小贩子们的叫卖声和嘈杂的人声。每当窗户震动,我赶紧伏到西屋窗口,目送一列列火车东来西往。归来的列车到达终点站,从大连站始发的列车,去往四面八方。
我坐了三十多年火车,半点不比常年当盲流的“母狗子叔叔”董亮逊色。每次列车我乘坐过许多次,无不勾起我对不同年代不同境遇的回忆。火车过了周水子火车站,才算进入大连地界,偶尔看见一座小楼。过了沙河口火车站,人口逐渐密集楼房增高鳞次栉比,正式进入市区。那当时,我多么羡慕居住在铁路两旁的人们,在家里从早到晚看火车,听见火车鸣笛声。尤其被火车头喷吐的浓烟,将楼房笼罩得头影不露,是多么自豪惬意!我要是住在铁道边上,这辈子就没白活。让我选择住处,靠铁道越近越好。那当时我哪敢想。
从蒸汽机车内燃机车再到电气机车,无不见证时代的脚步和历史发展。在铁路工作的人“吃两条线”,我也被“两条线”吃了几十年。我往家里带的东西,顺铁路能从大连摆到瓦房店。我花的车票钱按十元面额计算,顺铁路也能从大连铺到瓦房店。南来北往的每列火车上,仿佛仍乘坐一个不同时期的董太锋。
归去的董太锋大包小裹,归来的董太锋两手空空。列车在这里交会,我眼前总出现一幅漫画:两个董太锋从车窗里伸出头,这一个归心似箭和另一个打招呼:老伙计,我又回去了!另一个无精打采地回答:老伙计,我也回来了……
广鹿岛和小西山都不算我的家,我一直在表演独角戏“家在腿肚子上”。我被火车劫持了二十多年,终于被遗弃在铁道边上。归去来兮,没了董太锋的列车,在我眼里只算空车。如果远离铁道边,也许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倒加剧我的乡愁与牵挂。“春晚”一曲《常回家看看》,把亿万游子的乡愁搅成惊涛骇浪。为了让火车带走我对家乡的思念,我天天横穿车来车往的西北路,来到铁道边,看车窗内幸福的人们一闪而过。铁道和马路中间,是一条没开发的狭长地带,如同七十年前被日本侵略者称谓的“无缝地带”。在这里,我与火车迎来送往。
铁道边狭长的草地上出现一道凹痕,是被我踩出的一条思乡小路。我幻想车厢里有我的家人,看见在铁道边徜徉的我,喊我一声足矣。我的反常行为,引起附近人们的注意,以为我要撞车和卧轨。人在面对高速运行的火车时,感受不到速度,也感受不到平面扩大。等有所觉察时,惨祸降临人被撞飞,或被碾压。
一处无人看管的道口,是这里横穿铁路唯一的南北通道。时有行人来不及躲避,被火车夺走生命,无不是视差惹的祸。西北路路面上,没画斑马线。
铁路和马路成了两大杀手,每年至少十几个行人丧生。附近居民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说架设天桥一直没架,影响观瞻。说开掘地下通道也一直没修,据说地下管线太多。端午节那天,我又去铁道边神游小西山,回家过端午节。
我是一位“飞虎队员”,跟随一列货车紧跑几步抓住把手,飞身上车回瓦房店,坐大客车到永宁。到小西山地东头我才发现,两手空空没带任何礼物。
我正犹豫不决回不回屯里,被凄厉的火车鸣笛声惊醒。我正站在铁道中间,从绿波桥那边飞驰而来的一列火车,瞬间来到眼前。生死关头我侧身一闪,火车一个急刹闸,响起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火车没长腿,我屁股挨了雷霆万钧般一脚勾踢,又如同小时候被李大先生用大针管子扎了一针,在外大队封山育林区被横抽一扁担。“呼嗵”一声腾空而起,落进对面的松树林中,双脚落地仍保持标准姿势。我感觉屁股木胀胀没有知觉,用手一摸,鼓起一块暄呼呼的大包。
火车滑出半里路停下,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我向他摆手致意没事。司机见没撞死人,上车,开着火车走了。这处无人看管的道口不管撞死多少人,只按有关规定补偿了事。我一次有惊无险的死里逃生,却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这几天又是来救护车接我去医院检查,又是各级各行业各部门领导慰问。对比那些无辜的死者,我是多么幸运。几个部门紧急开会磋商,达成共识制定方案,勘测设计立刻施工。经过半年艰苦施工,终于建成一条南北地下通道。
市民们南来北往,顺地下道经过西北路和铁路,安全有了保障。
我住在自己家里,感到与世隔绝,到了地东头进不了小西山。我用盆子把剩菜剩饭扣严实,才知道家里没有老鼠和苍蝇。没有蜂窝煤和劈柴我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这里的冬天怎么过。我把旧报纸攒在一起,留着引火,才知道十几片暖气代替了炉子。相伴三年的九只大水桶,被我盛满水,摆满厨房预防火灾。门洞过道里墙上消防箱里,放置一卷水龙带。我不断提醒自己:决不能玩物丧志,让上进心和创造力流失萎缩,要像在天津街一样,心无旁骛潜心写作。
刘萤说,“宁肯在侯一小区住小房,也不到泡崖小区住新房”,“宁肯听火车叫也不听蝈蝈叫”。我送女儿上学回来,照样不坐公共汽车,步行回家。
这种陌生感和新鲜感,很快被装修所取代。仿佛不装修房子,房子就不属于自己。我每当铺开稿纸,满脑子只剩下“装修”两个字。装修房子,不比熬房子更简单。五楼房主到旧货市场买工具,拣边角余料自己装修,给了我极大启发。
我找来凿子和锤子,砸掉厨房和北墙上一层瓷砖,也为自己断了后路。我下楼去拣边角余料,没有一家住户装修,走了一圈一无所获。我可以在作品里驰骋想像,让主人公无所不能。在现实生活中我和做数学题一样,无法复制复杂的装修。砸掉的瓷砖,是遭无辜拔掉的一口好牙,再贴上去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我一时冲动铸成大错,无所适从悔之莫及。如何将一堆碎瓷砖搬到楼下,都让我束手无策。住在天津街,我没有面子没有里子没人把我当人,干这点活举手之劳。现在我是这里的住户,得有面子,这些脏活力气活,得花钱雇人干。
我从厅里北窗伸出头,喊住一个收破烂的中年男人,财大气粗般一口价二十元钱,把一堆碎瓷砖搬下楼。那人把小车靠在墙边,一步几喘上到三楼。
这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安徽人,比我小两岁,看上去比我大二十岁。快到中午,他只搬下三袋碎瓷砖,上楼都勉为其难。剩下的十五袋碎瓷砖,我替他搬到楼下,照样付给他二十元钱。邻居大娘说我太实在,给他两元钱都不少。
正说着,一个戴袖标的物业管理人员上楼,让我赶紧把碎瓷砖挪走。我又用十五元钱雇了个蹬三轮车的小伙子。他把碎瓷砖轻松地装上车,愉快地哼着小曲儿蹬走了。回到家里,我面对参差不齐的墙壁,唉声叹气万般无奈。
外面又有人敲门,进来两个穿制服戴大盖帽的环保人员。他们说:“你雇人随便倾倒垃圾,罚款二百元。”我已经身无分文,和邻居大娘借了二百元钱,交了罚款。那小伙子出了小区,刚把碎瓷砖丢弃在道边,被环保巡查发现,扣了三轮车也被罚款。我黔驴技穷束手无策,只好放弃装修打算,等待条件成熟。
好好的厨房面目全非,我欲哭无泪。我好不容易把“装修”两个字忘掉,楼下有人喊我名字。吴超凡摆脱困境之后,在郊区与人合开做酱菜的小作坊。他在武警借了辆大卡车,拉着一车沙子、砖头和水泥,开到楼下。随车而来的还有葛小兰,瓦匠“刘主任”和小工小王。关键时刻,他们伸出了援手。
大家一起动手,往平台上搬砖头、扛水泥。我装卸工出身,一次扛两袋水泥。吴超凡顺便带来一件古怪的地平柜,似一口出土的远古石棺,好几百斤重。
大家喊着号子搬离地面,我钻到拐弯抹角扛上了平台,再磕磕绊绊挪进屋里。居民们吃完晚饭,黑压压地伏在平台栏杆上围观,没人帮我们一把,只是不住地评头品足。“扛水泥的民工真有劲,扛两袋水泥轻悠悠。地平柜几百斤,怎么没把他压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