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江南春晓(2 / 2)
“去岁苏松常镇四府,‘踢斛淋尖’一项,额外多收几何?”文贵低声问身边的幕僚,这幕僚手中拿着一本用“天竺数字”清晰记录的小册子。
幕僚迅速翻看,低声回道:“据初步核查及各州县上报数据比对,去岁四府此项‘潜规则’,约计多收粮食八万石有奇,皆未入官账,多为胥吏、粮长及漕帮层层分润。”
八万石!文贵眼中寒光一闪。这还仅仅是“踢斛淋尖”这一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怒火,没有立刻发作。
他知道,积弊非一日之寒,需循序渐进。
离开码头,文贵又走访了几处丝织作坊和市集。
在那些机杼声不绝于耳的工坊里,他看到了江南巧夺天工的技艺,也听到了织工对“织造太监”额外摊派、压价收购的抱怨。
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中,他感受到了商品流通的活力,也听闻了商贾对沿途钞关吏胥勒索“常例钱”的无奈。
夜晚,文贵下榻于苏州驿馆。窗外是七里山塘的璀璨灯火,画舫凌波,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仿佛整个苏州都沉浸在一片温柔富贵之中。
但他案头灯下,摊开的却是王良最新送来的、用“天竺数字”和清晰图表呈现的江南赋税、漕运、工商业等数据报告。
冰冷的数字与窗外活色生香的繁华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提笔给皇帝写密奏,在汇报了实地见闻和初步掌握的情况后,写道:“…江南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确系国家财赋根本。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亦不为少。胥吏之贪酷,豪强之兼并,官商之勾结,已成痼疾。非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宵小;非润物无声,不足以安抚良善。臣以为,当下之要,在于‘立信’与‘建制’…”
他提出了下一步方略:选择几个民愤最大、证据最确凿的典型案例,如苏州府那名户房书吏,依法严办,以“立信”,彰显朝廷整顿决心。同时,趁势将经过核算的、相对合理的“耗羡”上限、“折色”定价等新规,以布告形式明发各州县,并建立由总督衙门直管的、接受民众举报的通道,开始尝试“建制”,将管理纳入相对规范的轨道。
他知道,这依然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必然会遇到新的抵抗。但有了宣府之捷的势能,有了皇帝坚定不移的支持,有了西苑提供的越来越精准的数据支持,他有了更强的底气。
就在文贵于江南艰难推进的同时,西苑豹房内,王良和周遇吉也并未闲着。王良团队开始尝试将“天竺数字”和统计方法,应用于对江南送上来的工商、市舶数据的分析,试图为未来可能的工商税制优化做准备。而周遇吉则在朱厚照的指点下,开始进行更复杂的“兵棋推演”,模拟不同规模的边境冲突下,军队调动、粮草补给的需求,其推演报告中也开始大量出现简洁的天竺数字,计算效率和精度远超以往。
朱厚照穿梭于前朝(指朝堂)的波诡云谲与西苑的务实探索之间,如同一个最高明的舵手,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大明帝国这艘巨轮,在守旧与革新的激流中,寻找着前进的航道。
江南的春风,不仅带来了暖意,也送来了变革的气息。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