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笔误(1 / 2)
一九五三年,腊月初七,东北大地冻得梆硬。老北风像刀子似的削过雪原,把老王头家那三间土坯房刮得呜呜响,像有无数冤魂在窗外哭嚎。老王头的独子王福顺蹲在灶坑前烧纸,火光映着他麻木的脸。屋里挤满了亲戚邻居,女人们围着炕上那具直挺挺的尸体低声啜泣。
老王头是傍晚咽的气。晌午还好好的,喝了三碗苞米碴子粥,啃了半个窝窝头,说要上山捡柴火。走到院门口突然栽倒,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得像离水的鱼。等赤脚医生赶来时,人已经僵了。医生翻开眼皮看了看,摇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按照当地风俗,人死后要在家里停尸一夜。老王头的尸体被换上崭新的蓝布寿衣——那是老伴李桂珍十年前就备下的,针脚密实得能防雨。脸上盖了黄表纸,脚腕系了麻绳,防止“炸尸”。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曳,把墙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像一群扭动的鬼魅。
“爹啊,你咋说走就走了……”王福顺的媳妇春梅哭得最凶,她嫁过来三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公公平日最疼她,“你还没抱上孙子呢!”
李桂珍没哭,她盘腿坐在炕沿,握着老伴冰冷的手,嘴里念念有词。有人说她伤心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等什么。结婚四十五年,她和老王头有过约定:谁先走,得给留句话。
子时将至,守夜的人开始打盹。纸钱灰烬在屋里打着旋,空气里弥漫着烧纸和尸臭的混合气味。突然,一阵狂风撞开屋门,煤油灯“噗”地灭了。
黑暗中,李桂珍感觉手里的手动了一下。
她以为是错觉,但那手指确实在弯曲,像枯枝在慢慢复苏。紧接着,盖脸的黄表纸
“啊——!”
不知谁先叫了一声,所有人都醒了。在重新点燃的煤油灯光下,他们看见这辈子最恐怖的景象:老王头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黄表纸从他脸上滑落,露出那张青灰色的脸。他的眼睛睁开了,但眼珠浑浊得像两颗磨砂玻璃球,茫然地转动着。
“鬼、鬼啊!”王福顺的堂弟连滚带爬往外跑,却被门槛绊倒。
老王头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拉。他的嘴唇翕动,终于挤出话来:
“两、两个黑无常……锁着我走……说叫王德福……”
屋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我、我说我叫王德贵……他们一查簿子……慌了……”老王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阴间的寒气,“说勾错魂了……王德福是邻村的……就把我……推回来了……”
说完这话,他直挺挺向后倒去,“砰”地砸在炕上,又成了一具尸体。
足足一炷香时间,没人敢动。最后还是李桂珍先扑上去,把手探到老伴鼻子下——有气了!虽然微弱,但是热的。
“活了!老爷子活了!”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全村。天还没亮,老王头家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老王头已经能坐起来喝小米粥了,虽然虚弱,但确确实实是个活人。他断断续续讲述着那段经历:
“他们一身黑,戴高帽,脸色白得像刷了石灰……锁链冰得刺骨头……走的路漆黑,只有脚下一条惨白的小道……到了一个衙门样的地方,有个穿红袍的翻簿子,突然骂起来,说‘抓错了,这是王德贵,不是王德福’……”
“然后呢?”有人颤声问。
“然后我就被推了一把,天旋地转,再睁眼就看见你们了。”老王头说这话时,眼神里残留着恐惧。
就在这时,村外传来消息:十里外刘家屯的王德福,昨夜无疾而终。时间正好是老王头“复活”的那一刻。
两件事对上,全村人毛骨悚然。
据《黑龙江省民俗异闻录·1953年卷》记载:“是年冬,双城县发生‘错勾魂’事件。村民王德贵(时年六十八岁)暴卒复生,自述被阴差误抓。与此同时,邻村王德福(时年六十七岁)猝死。此事在当地引起极大震动,多有老人言此乃‘生死簿笔误’。”
老王头活是活了,但整个人变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盯着虚空发呆,半夜会突然坐起,说听见锁链响。李桂珍发现老伴后背有两个乌黑的手印,像被烙铁烫过似的,怎么洗也洗不掉。
更怪的是,老王头开始怕黑。煤油灯必须整夜点着,稍有熄灭他就浑身发抖。他还拒绝穿深色衣服,说看着像那两位爷。
“他们会不会……再来抓我?”有天深夜,老王头紧紧攥着老伴的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