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主密匣(1 / 2)
第一节 金匣现世
布达拉宫的地窖弥漫着酥油与铁锈混合的气味,石壁上的酥油灯将影子拉得颀长,像无数双垂落的手。王玄策扶着蒋师仁的臂膀踏过最后级石阶时,目光立刻被悬在半空的鎏金匣攫住——那匣子三尺见方,四角镶着绿松石,匣面密密麻麻刻满《心经》,梵文与汉文交错缠绕,像是两条缠斗的金蛇。
“正使你看,”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刀背指向匣面最显眼的段落,“‘照见五蕴皆空’这行字,刻得比别处深。”他话音未落,王玄策断足的伤口突然刺痒,刚结痂的残端渗出细密血珠,竟挣脱布料束缚,像有生命般飘向金匣。
血珠精准落在“空”字中央,那朱砂般的笔画突然亮起。整段“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的经文开始逆旋,梵文与汉文如流水般剥离重组,在匣面织出幅吐蕃地图——逻些城的宫墙、雅鲁藏布江的弯道、泥婆罗的雪山,甚至连布达拉宫地窖的位置,都用颗赤珠标出。
“是公主的手笔。”王玄策盯着地图上的赤珠,金铁趾尖在石地上划出火星。三年前护送文成公主入藏的使团里,有位老工匠曾说过,公主善用经文藏舆图,尤其爱在“空”字里藏关键标记。此刻血珠在“空”字上晕开,地图的边缘突然浮现排小字:“非伤血不能见,非唐骨不能开。”
蒋师仁的陌刀已蓄势待发。刀刃劈向金匣锁孔的刹那,空气突然凝滞,仿佛撞上堵无形的墙。“铛”的巨响震得地窖落灰,刀刃竟从中断裂,半截刀尖弹向石壁,火花溅在酥油灯上,映得匣面的经文忽明忽暗。
“锁眼有古怪。”蒋师仁接住断刀,喉结滚了滚。他凑近细看,那菱形的锁孔竟与王玄策断足的残端形状分毫不差,内侧隐约可见齿轮转动,齿纹上錾着极小的字:“贞观十五年御制”。那年正是文成公主入藏的年份,蒋师仁突然想起父亲的日记——当年太宗皇帝曾命工部造过批特殊锁具,钥匙竟是用人骨仿制品做的。
王玄策的断足伤口又开始渗血。这次的血珠不再飘向经文,而是顺着金匣的棱角流淌,在匣底积成小小的血洼。他摸向怀中的铜佛残核,那东西正发烫,像是要挣脱布料的束缚。果然,残核突然飞出,佛血凝成的金斑在匣面灼烧,焦痕渐渐显露出个“唐”字,笔画间还缠着几缕血丝。
“这是……”蒋师仁看着“唐”字内侧渗出的黑色黏液,突然握紧半截陌刀。黏液滴落在地的瞬间,竟化作几片黄金面具的残片——与之前黄金祭司戴的面具材质相同,边缘的裂痕还留着刀劈的痕迹,显然是被蒋师仁的链子刀击碎的那副。
“阿罗那顺的爪牙,竟伸进了布达拉宫。”王玄策的声音带着寒意。他看着那些面具残片在血洼里蠕动,像是在重组,突然用金铁趾尖踩了上去。残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化作黑烟消散,空气中却留下股甜腻的气味——是中天竺特有的迷药,当年使团覆灭时,他曾在驿馆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金匣的齿轮突然转动,“贞观十五年御制”的字样渐渐隐去,露出底下的梵文:“非唐骨不启,非佛血不开。”王玄策的断足在石上敲出闷响,血珠顺着金铁趾尖滴落,在地面拼出个残缺的“足”字。他想起文成公主贝叶上的话,突然明白这金匣的锁孔,原是为他的断足准备的。
蒋师仁将半截陌刀插进石缝,扶着王玄策靠近金匣。匣面的吐蕃地图仍在发光,赤珠标记的地窖位置旁,多出行新的小字:“匣内有借兵符,亦有生死劫。”这行字刚显,铜佛残核突然炸裂,佛血溅在匣面的“空”字上,那段逆旋的经文重新组合,这次显露出的不是地图,而是二十八名使团弟兄的名字,每个名字都被血线连着中天竺的城池。
“正使,您的伤……”蒋师仁注意到王玄策的断足在颤抖,金铁外壳下的玉骨隐隐作痛。他看着匣面的锁眼,突然单膝跪地,用刀背敲了敲地面:“属下愿为正使试锁。”王玄策却按住他的肩,金铁趾尖离锁孔只有寸许:“校尉忘了?这锁是贞观十五年造的,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金匣的齿轮转得更快,梵汉双文的《心经》开始发烫。“照见五蕴皆空”的“空”字突然凹陷,形成个与断足残端完全契合的凹槽,边缘的经文化作细小的倒钩,像是在等待血肉的触碰。王玄策的断足伤口渗出新鲜的血,这次的血珠不再飘向别处,而是顺着金匣的棱角,缓缓流向那个致命的锁孔。
蒋师仁握紧半截陌刀,视线扫过地窖的阴影。石壁上的酥油灯突然灭了半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金匣现世的刹那,真正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那锁眼里的齿轮,既刻着贞观十五年的荣光,也藏着足以让借兵大计功亏一篑的机关。
王玄策的金铁趾尖停在锁孔前,血珠在凹槽里积成小小的血池。他看着匣面的“唐”字,突然想起使团弟兄们临死前的脸,想起老通事张诚紧抱的符节,想起蒋师仁父亲留在陌刀上的字迹。金匣的齿轮发出“咔嗒”轻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而王玄策的断足,已准备好踏入那个专为它打造的锁孔。
第二节 佛血启钥
王玄策的断趾触到锁眼的刹那,金匣突然发出骨裂般的脆响。齿轮咬合的声响顺着断足蔓延,震得他整条腿发麻,仿佛有无数只蚂蚁钻进骨髓。断趾上的血珠被锁孔吸干,“贞观十五年御制”的字样突然亮起,内侧的齿轮开始旋转,竟与他断足的骨骼纹路严丝合缝。
“正使当心!”蒋师仁的半截陌刀突然横在身前。话音未落,金匣内射出七道寒光,毒针的针尖分别缀着三色旗帜——唐的赤旗、吐蕃的蓝旗、天竺的绿旗,针尾还缠着极细的丝线,在空中织成三角网,网眼正对着王玄策的咽喉。
陌刀劈出的劲风撞在丝网上,断刀突然发出龙吟。刀身“百炼”的铭文簌簌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梵文——是玄奘手刻的《金刚经》真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字样在火光中泛着金光,毒针触到经文的瞬间,针尖的毒液竟化作青烟。
王玄策的断趾仍嵌在锁孔里,齿轮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突然感觉到掌心的铜佛碎片在发烫,那些之前从金匣上灼出“唐”字的残核,此刻竟顺着断趾的缝隙钻进锁芯。佛血凝成的金斑在锁孔内炸开,整只鎏金匣突然剧烈震颤,棱角处的绿松石纷纷脱落,匣身像莲花般层层展开。
“这是……”蒋师仁的呼吸顿住。展开的金匣化作丈许见方的沙盘,沙丘的起伏、河流的走向,赫然是当年文成公主从长安到逻些的送嫁路线。沙粒里混着细小的金玉碎屑,在酥油灯下泛着微光,连驿站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那是只有护送过公主的使团才知晓的秘密路线。
沙盘上的泥人突然动了。为首的吐蕃赞普穿着赭色长袍,正弯腰向唐使行礼,王冠上的红缨颤巍巍的,正是松赞干布年轻时的模样。蒋师仁凑近细看,发现泥人唐使的腰间挂着半块鱼符,符牌的纹路与透明墙内唐军遗骸握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半块上面多了行小字:“永结同好”。
王玄策的断趾仍在锁孔内转动,齿轮的咬合声突然变调。他盯着泥人松赞干布的袖口,那里的布料下藏着团黑影,随着行礼的动作微微晃动。当泥人直起身时,袖口的阴影露出尖刃——是把淬着墨绿色毒液的匕首,刃口还沾着细小的沙粒,像是刚从某个隐秘的角落抽出。
“当年的盟约,原就藏着刀光。”王玄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看着泥人唐使毫无察觉的笑脸,突然想起太宗皇帝送嫁时的叮嘱:“和亲是丝线,刀才是线轴。”此刻沙盘上的河流突然开始流动,融化的沙水泛着腥气,竟是之前从金匣上渗出的黑色黏液,顺着河道流向泥人唐使的脚边。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自动拼接,断口处的真言发出金光。他握着重组的长刀,刀背轻轻触碰沙盘,泥人松赞干布的袖口突然裂开,淬毒匕首“当啷”落地,在沙面上砸出个小坑。坑底竟露出更多的匕首,密密麻麻插在沙丘里,刀柄上都刻着天竺的莲花纹。
“阿罗那顺的人,连公主的密匣都敢动。”王玄策的断趾在锁孔内用力,齿轮突然发出“咔嗒”轻响,像是触到了某个机关。沙盘上的泥人突然全部停住,松赞干布的头颅“啪”地掉在沙上,滚到唐使脚边,断头的脖颈处露出张青灰色的脸——是阿罗那顺的谋士,之前在经桥上化作黑雾的那个。
佛血在锁芯内烧得更旺,金匣展开的沙盘开始发烫。送嫁路线上的驿站突然冒出黑烟,沙粒组成的唐军驿卒纷纷倒地,咽喉处都插着细小的绿旗——与毒针尖上的天竺旗帜相同。王玄策的断足伤口又开始渗血,血珠滴在沙盘上,竟让那些倒地的泥人重新站起,手中的横刀直指天空,像是在呼救。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插进沙盘中央,刀身的真言将沙粒震得飞起。那些插在沙丘里的匕首开始融化,毒液渗入沙中,竟长出丛丛毒草,叶片的形状与阿罗那顺战象身上的铠甲鳞片一模一样。他看着王玄策仍嵌在锁孔里的断趾,突然明白这沙盘不仅是路线图,更是场重演的杀机——当年藏在盟约下的刀,此刻正借密匣重现。
“再转半寸。”王玄策的额角渗着冷汗,断趾传来的剧痛让视线发花。他能感觉到锁芯内的佛血正在与齿轮融合,金斑顺着纹路蔓延,渐渐覆盖了“贞观十五年”的字样。沙盘上的泥人唐使突然转身,手中的符节指向锁孔,仿佛在催促他完成最后的启钥。
蒋师仁突然单膝跪地,用身体护住沙盘的一角。那里的泥人正重现唐军渡河的场景,战马的四蹄陷在沙水里,却仍在奋力向前。他看着那些细小的泥人,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公主的嫁妆里,藏着半个西域的兵符。”此刻锁孔内的齿轮发出最后声轻响,王玄策的断趾终于转完了那半寸。
金匣展开的沙盘突然升空,沙粒与金玉碎屑重新凝聚。蒋师仁抬头时,只见空中悬浮着枚巴掌大的玉符,符面刻着唐蕃双文的“和”字,边缘还留着佛血灼烧的痕迹。而王玄策的断趾正从锁孔里抽出,齿轮的咬合声渐渐平息,只有毒针上的三色旗帜还在燃烧,在窖内投下晃动的光影——像极了当年送嫁队伍里,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唐旗。
第三节 密信双生
金匣底层突然发出机括轻响,暗格如蝶翼展开,两卷丝绢悬浮在幽蓝的光雾中。黄绢上的“永敦和好”四字用太宗皇帝的飞白体写就,朱砂印泥泛着温润的光泽;白绫上的“伺机灭蕃”却透着刺骨的寒意,字迹歪斜如刀刻,墨色里混着细碎的银粉,在火光下闪烁着隐秘的光。
王玄策的断足血珠滴在黄绢上,“永敦和好”的字迹突然扭曲。血珠渗入丝缕的刹那,笔画竟重组为新的字句:“此诏为饵,真令在汝身”。蒋师仁凑近细看,发现黄绢边缘的暗纹里还藏着行小字:“借兵灭竺,亦需防蕃”,墨迹与王玄策断足渗出的血同色,显然是用特殊药料所书。
“白绫有古怪。”蒋师仁的陌刀挑起丝绢的一角,刀刃刚触到白绫,那“伺机灭蕃”的字迹便化作飞灰。绢下赫然露出片人皮,边缘还留着皮肉外翻的齿痕,后背心的位置刺着幅详尽的布防图——逻些城的十二座城门、布达拉宫的密道、吐蕃赞普的寝宫方位,标注得比鸿胪寺的舆图还要精准。
“是张副使……”王玄策的声音骤然发紧。他认得那片皮肤上的胎记,左肩胛骨下有颗月牙形的红痣,是当年副使张九醉酒时袒露过的。使团覆灭前,张九奉命潜入吐蕃探查,从此杳无音讯,没想到他的皮肉竟成了藏图的载体,刺青的墨汁里还混着干涸的血珠,在布防图的“红山宫”标记处凝成暗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