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地重游,死生之诊(2 / 2)
可这一切,都因为,那满地的东倒西歪的酒瓶,和散落在各处的狼藉的衣物,而显得无比的滑稽和狼狈。
而在那张,足以躺下四五个人的宽大的拔步床上。
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蜷缩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早已皱巴巴的玄色寝衣,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整个人,就像一头受了重伤,躲在自己的巢穴里,默默舔舐着伤口的孤狼。
“王爷……”福伯的声音,都在发抖,“灵……灵素神医,来了……”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
他缓缓地转过身。
当灵素的目光,与他对视上的那一刻。即便是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那是一张,怎样憔悴,而又痛苦的脸。
曾经那个俊美如天神,威严如帝王的男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窝深陷,双目赤红,下巴上布满了青色胡茬的,颓废的,陌生的男人。
他的眼神,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瞬间迸发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
有见到救命稻草般的……狂喜。
有面对审判官时的……恐惧。
有对自己罪孽的,深深的……厌恶。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病态的……痴迷。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几次三番,都徒劳无功。
灵素没有说话。
她只是,提着药箱,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她将药箱,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打开。
那里面,没有灵丹妙药,只有一排长短不一的,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的金针。
她取出一张方凳,在床边坐下。
“伸出手来。”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
顾临渊看着她,那双被面纱遮住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当灵素那两根,冰凉的,纤细的手指,搭在他那滚烫的,布满了暴起青筋的手腕上时。
他浑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药草香。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睛。
他想从那里面,找到一丝一毫属于……沈璃疏的影子。
可是……没有。
那里面,只有冰冷,疏离,和一种对将死之人的淡淡的……悲悯。
灵素闭着眼,神情无比专注。
她不仅仅是在……切他的脉。
她是在用自己的指尖去倾听,他身体里那场早已失控的战争。
那弦动如惊涛的肝脉,那数疾如奔马的心脉,那沉弱如游丝的脾脉……
她能感觉到,他五脏六腑的气机,是如何的逆乱,冲撞。
她能感觉到那股由悔恨与愤怒,化作的“无形之痰火”,是如何蒙蔽着他的心窍,灼烧着他的神明。
许久,她收回了手。
“王爷,”她缓缓开口,“您这不是病。”
她重复了,那一日,在回春堂,说过的话。
顾临渊的身体,又是一颤。他看着她,眼神里是乞求,是哀鸣。
“那……那是什么?”
“是报应。”灵素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怜悯。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主宰了她一切的男人。
“中医,将人的情志,分为七种。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本是人之常情。但七情过极,便会损伤脏腑,成为内生之病邪。”
“喜,本是好事。但大喜伤心。心神过散,则人易癫狂。”
“怒,主肝。肝主疏泄。大怒,则肝气上逆,血随气涌,轻则头痛目眩,重则呕血,昏厥。”
“忧思,伤脾。脾主运化。思虑过度,则脾气郁结,运化失司,人便会食不知味,寝不安席,日渐消瘦。”
“悲,伤肺。肺主气。过度悲伤,则肺气耗散,人便会气短,乏力,精神萎靡。”
“惊恐,伤肾。肾主藏精,为先天之本。惊恐过度,则肾气不固,精气下泄,人便会失禁,遗精,甚至心神离舍,癫狂而死。”
她的一番话,将中医里,最核心的“情志致病”理论,说得清晰,透彻。
将在场的福伯和春桃,听得目瞪口呆。
“而王爷您,”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顾临渊的脸上,那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将他……层层剖开。
“您体内的,不是一种情志,而是数种最极端的情志在……互相厮杀。”
“您有‘悔’。悔不当初,悔恨入骨。这份悔,伤了您的肺金,耗了您的气,所以您,才会感到如此的虚弱乏力。”
“您有‘怒’。怒您自己的愚蠢,怒沈语柔的歹毒,怒这世事的不公。这份怒,伤了您的肝木,让您的肝火,旺盛到了极致,所以您,才会心烦易怒……口干口苦。”
“您有‘恐’。您恐惧的不是鬼神,而是……真相。您害怕,去面对,那个被您亲手摧毁的真相。这份恐,伤了您的肾水,耗了您的精元,所以您才会夜夜梦魇,不得安宁。”
“您更有最深的‘思’与‘悲’。您思念那个您永远失去了的人,您悲痛于那段您永远无法挽回的过去。这份思与悲,伤了您的心火与脾土,让您食不知味,寝食难安,心神俱溃。”
“金、木、水、火、土。您的五脏,已被您自己的七情,伤了个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王爷,”她看着他,得出最后的……审判。
“您这不是病。您这是在用您自己的灵魂,为您自己的罪孽……受着凌迟。”
“恕我直言。此症,药石无医。除非……”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
“除非沈璃疏……能死而复生。”
“否则,您这一生,都将活在这无间地狱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到……油尽灯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