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3章视天梦梦(2 / 2)
否则等曹氏彻底凋零,他这等小吏,只怕会沦为历史卷宗里无人提及的尘埃。
……
……
邺城南城之外。
当百姓们再次聚集,准备在士族子弟带领下出城时,他们发现,队伍中多了些不一样的身影……
数十名身着轻甲、背负弓弩、腰间挂着短刃和皮囊的骠骑士卒,正站在道路两侧,然后沉默着,分散加入了各个市坊的百姓队伍。
这些人大多面色黝黑,手脚麻利,眼神锐利,精干彪悍。
『军爷,你,你们这是……?』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道。
一名骠骑什长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拍了拍腰间的皮囊:『奉庞军师令,俺们这些常在山里跑的,来给乡亲们搭把手,认认路,看看哪些东西能吃,哪些有毒。』
此言一出,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和希望。
有这些经验丰富的骠骑兵卒带领,肯定是会比跟着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士族公子哥强多了!
果然,在这一天的采集过程中,情况大为改观。
骠骑士卒们带领百姓避开那些被反复搜索过的贫瘠之地,深入相对来说较为偏僻,但可能蕴藏食物的河汊、洼地以及山谷。
他们熟练地指引着百姓避开容易坑陷的沼泽,崩落沙石的岩壁,进入之前较少人去过的区域,辨识着各种可食的植物根茎、菌类、野果,一边采集一边教授百姓民众如何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兽,如何在水流平缓处下网捕鱼……
他们耐心解答百姓的疑问,甚至亲手一遍遍的示范如何挖掘,如何采集,如何处理捕获物……
日间的休息间隙,围着篝火烤着刚刚捕获的鱼或挖到的块茎时,这些骠骑士卒也会和百姓拉家常,话语朴实却直指人心。
『骠骑大将军?他之前也是和我们一样,吃过苦的!和那些高门大院里、整天吟风弄月的那些家伙不一样。』
『对啊,正是吃过苦,才知道我们百姓要什么!』
『有分田,没错!关中河东,还有陇右都有分……不知道陇右?就是再往西,要走一个月呢……』
『大将军跟我们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咱们当兵吃粮,保的就是能让大家都吃上饭、过上好日子的规矩!』
这些话语,伴随着实实在在的食物收获,如同种子般撒入百姓的心田。他们看着手中热乎乎、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再回想昨日跟着某些士族子弟一无所获的窘迫,以及往日被士族豪强盘剥欺凌的岁月,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倾斜了。
这个问题,封建统治者并不是不懂,也不是不知道百姓民众需要什么,比如赈灾,当然是将物资下发到每家每户手头上,才是最大效率的利用。因为只有到了个人手上的那些粮食物资,才会被百姓民众好好的规划使用而不会产生巨大的浪费。百姓民众会下意识的节省节约,最大可能的发挥出每一粒米的效用。
可绝大多数封建王朝的官吏,都不会这么做。
嫌麻烦,嫌累。
关键是这样做没钱赚……
就像是当下,骠骑军兵卒前来亲手教,亲自指导他们要如何采集食物,如何辨别危险,是既累又不赚钱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得到了邺城南城百姓民众的信任。
一边赚钱,一边吆喝着养十八个美女管家实在是好辛苦好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骠骑兵卒加入队伍之后,邺城南城百姓民众对崔林、沮鹄等认真做事的士族子弟,还算是尚存几分客气。而对那些敷衍了事、甚至心怀怨望的士族子弟,百姓民众也就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疏远。
夜幕再次降临时,大多数外出采集的百姓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收获归来。
虽然谈不上什么吃饱喝足,但是至少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绝望。
每个人手里面多少能分点东西,市坊之内也再次飘起了炊烟。
为了节省木材,同属于保甲之内的会结成搭子,共煮一锅釜。百姓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来之不易的食物,谈论着今日的见闻与收获,也咀嚼着那些骠骑士卒的话语。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骠骑军带来的不仅仅是维持秩序的武力,也不是那几碗救急的稀粥,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以及在陈旧麻木的天幕之下的一线新希望,一点新光彩。
这种『授之以渔』的偏向于实务的帮助,与旧日士族子弟高高在上的『恩赐』有着鲜明的区别。
百姓民众也是人,他们同样也有人的情感和感受。
新旧制度的好坏,不再仅仅是榜文上的说教或某些口中的评论,而是在这每日寻找食物的艰辛与收获中,变得具体而清晰,深深地刻印在每个亲历者的心里。
邺城南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而庞统那张看似简单的『寻食榜』,便是投入炉中的催化剂,悄然改变着炉内所有元素的形态与关系。
榜上那些不断更新,清晰标注着各坊收获数量与带队者姓氏的墨字,不再仅仅是信息的公示,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带队者的能力和效率,更隐隐指向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径。
冀州士族子弟们,这些昔日多以诗文清谈、家世门荫相标榜的年轻人,如今每日最关心的,便是这榜上的名次变化。
这些士族子弟,终于痛苦的,同时又是清晰的认识到,在骠骑麾下,这位黑胖军师所展示出来的新规则,是完全不同于大汉旧模式的,是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决定他们前程的,不再是玄奥的经义注解或是华丽的辞赋篇章,也不是祖辈留下的田亩与声望,而是实打实的、能填饱肚子的食物获取量,是那些跟在名字后面,由骠骑军文吏一丝不苟记录下来的『功绩点』。
每上交一筐可食的根茎,每统计到一篓鱼虾,对应的功绩数值便会增长一点,这直观数字的累积,似乎比任何空洞的诗词歌赋都更有分量。
重实务而轻言辞,不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化作了每日采集归来的收获对比,化作了榜上名次的升降,化作了百姓看向不同带队者时那截然不同的目光。
『骠骑大将军』不需要他们的讴歌,甚至连见他们一面都欠奉。
黑胖军师同样也不要他们的诗词文章,只是以这样的一个榜单,划出了规则。
崔林、沮鹄等最初便认真行事,所以自然是榜上有名。
一些家族底蕴稍厚,能调动些额外资源的人,也逐渐在榜上占据了前列。
这些占据榜单前列的士族子弟,不仅赢得了部分民众的赞许,也获得了骠骑军军校文吏的肯定。在前往军需处核对功绩时,这些人亲眼看到文吏笔下那不断攀升的数字,心中难免生出几分踏实与自得,也愈发不敢松懈,竭力想要保持这领先的优势。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凭借自身努力或资源公平竞争。
利益的诱惑与排名的压力,如同腐蚀剂般,开始侵蚀这些士族子弟之间原本就并不牢固的,仅仅是基于乡谊,或是所谓家族亲戚联盟,而建立起来的『一团和气』。
现在,这表面上的『和气』,在迅速的崩塌,如同在烈焰之下的残雪。
一些家世显赫,平日也是骄横惯了的子弟,如来自清河大族的张韬及其交好的几人,眼见自家排名落后,然后被一些他们眼中的寒门子弟,凭借更细致的勘察或努力超过了,心中便是愈发不平。
这些寒门不过是运气好,能算是什么?
碰巧罢了!要不是撞到了死耗子,这些人能干什么?
寒门子弟谦逊的表示自己是运气好,而这些骄横惯了的子弟就真以为是『运气好』了……
『漳西河滩那片芦苇荡,明明是我们张家庄仆先发现的!苏明你带人占了是何道理?』张韬带着几名狗腿,拦住了带着鱼获和野鸭蛋归来的,由寒门子弟苏明带领的坊民队列。
苏明面色涨红,争辩道:『张兄!此言差矣!此地乃军中标示无主之地,我等昨日便在此修建鱼坝,方有今日之获!怎就成了强占?』
『什么叫做你们修建的!』张韬跋扈的说道,『要不是我前日行动不便,这里早就是我们的了!我在车上的时候,还特意在河岸上留了石头作为标识!怎么今日就变成你们的了?!』
『石……石头?』苏明几乎是要崩溃。这玩意能算是表示标识么?!
张韬示意手下狗腿上前,『识相的,把今日所得分出一半,日后这片河滩,容你们分一杯羹便是!否则……哼哼!』
苏明背后的百姓沉默着。他们习惯了被压榨和沉默,即便是当下有了新的希望,也不是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就能懂的『吊路灯』的道理。
而张韬背后的百姓同样也是沉默着,即便是他们知道张韬是在横行霸道,抢夺另外同样也是百姓民众的收获,但是只要张韬能分一杯羹给他们,他们觉得似乎也可以接受。
在张韬的队列里,一个青年咽了口唾沫,他清楚这是不义之举,但想到家里等米下锅,看了看周边的其他人没动,便是把话憋了回去。
苏明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百姓民众,似乎是希望这些人能够在被剥削压榨的时候能够站出来反抗,但是苏明忘记了,之前他不是被剥削对象的时候,他最反感的就是站出来挑事的百姓民众……
苏明队伍中一个老汉低下了头,他曾因苏明得了好处,此刻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那么,怎么办?
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苏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