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8章不稼不穑(1 / 2)
大河奔腾,宛如千古之前就这么奔流着,也像是千古之后依旧如此。
朱灵上岸的踪迹,被简单的进行掩盖一遍。
如果不是靠近了仔细侦查,一般都是看不见的,而曹军会到河岸边上仔细巡查么?
显然不会。
如果会的话,朱灵也不会带着部队从这个渡口上岸了。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但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夜袭北邙山,只是第一步。
『醒了?醒了就拖过来吧……』
朱灵道。
两名骠骑兵卒应答一声,便是半架半拖着一个被反绑双手曹军什长走了过来,将其按倒在朱灵面前。
『你叫李七,对吧?』朱灵坐在一块石头上,借着篝火的光,打量着俘虏,『这是你的令旗……还有这些……对吧?』
朱灵摆弄着从李七身上搜出的东西。
李七面容粗犷,此刻虽狼狈,瞪着眼,眼神却带着一股倔强,不理会朱灵,而是左右转动脑袋查看着什么。
『别找了……』朱灵擦拭着战刀,『其他人都死了……至于你,想死还是想活?』
『!把你知道的都出来!』一名骠骑兵卒踹了李七一脚,『若有半句假话,就砍了你脑袋!』
李七扭过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闷声道:『要杀便杀!李某什么都不知道!』
那骠骑兵卒大怒,举起刀鞘就要抽打李七。
朱灵却抬了抬手,阻止了他。
朱灵站起身,走到李七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是条汉子。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你不,某也敬佩你。』
朱灵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让李七不由得愣了一下。
朱灵没有急着再问,而是将一枚骠骑银币拿到了李七面前。
『这是你的……这是真货……』朱灵又拿出了另外几枚色泽灰暗,轻薄粗糙,字迹模糊,正是山东各地私铸泛滥的劣质铜钱,丢在了地上,『这些就是恶钱了……他们就给你发这种钱当兵饷?』
这些钱都是从李七身上搜出的。
朱灵将那枚精美的骠骑银币递到李七面前,问道:『某且问你,自曹贼起兵,征战多年,转战青徐,平定南阳河北,可曾对你们这些士卒,以及对冀、兖、豫州的百姓,许下过什么诺言?』
『啊?』李七愣住了。
朱灵将那枚骠骑银币弹起,然后又是伸手接住,慢悠悠的道:『比如……什么减赋税啊,均田亩啊,要涨兵饷啊,抑或是……让百姓民众安居乐业,都要幸福啊……』
朱灵忽然笑了出来,然后指了指被他扔在地上的几枚劣质铜钱,『然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给你们发这种恶钱?』
李七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减赋税?
似乎提过,但最终到他们这些底层军户和普通百姓头上的,只有越来越重的摊派和劳役。
均田亩?
那是豪强士族才能享有的东西。
兵饷?
他想起每次发饷,上官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克扣,缓发。
即便是发到手里,也常常是会夹杂着市面上都不愿意接受的劣钱,而且还不足数……
看着李七陷入沉默,脸上露出挣扎和回忆的神色,朱灵笑了笑。
朱灵示意,让手下给李七松绑,然后将那枚骠骑银币拍在了李七手中。
『知道么,这钱啊,乃骠骑大将军督造。大将军曾允诺改善关中、并凉民生,使市井繁荣,商旅通行,此钱便是明证!质地均匀,分量十足,童叟无欺!你再看看那些……』朱灵指向地上的劣钱,『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啊?在关中根本就没人会收!不过么……你知道为何山东、中原之地,此等恶钱,依旧泛滥么?』
李七下意识地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道:『我,我听……是当年董卓,董卓造了许多恶钱……』
『哈哈!』朱灵冷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道,『非是董卓一人之祸!董卓所铸劣钱虽恶,然数量终究有限!真正让此等恶钱充斥市井,盘剥尔等血肉的,正是山东中原那些高踞庙堂、满口仁义道德的山东士族,各地豪强!是他们,在背后私开炉冶,仿铸恶钱!董卓死了多少年了?可是山东中原依旧恶钱不断!新铸不止!他们驱使尔等为其卖命,用尔等的血肉换取他们的功名利禄,转过头来,却用这等连牲口都不屑的劣钱来打发你们!尔等在前线搏杀,他们在后方享乐,还要用最下作的手段榨干你们最后一点油水!』
看着李七有些茫然的眼神,朱灵摇了摇头,『不懂是吧?以前我也不懂……这就是他们的手段啊……这么吧,天下的财富,就像山林里的鹿和野兔。以前规矩严,大家按规矩打猎,虽然达官贵人打得更多,但寻常百姓也能分点汤喝……』
『现在天下乱了,规矩没了。董卓是那个第一个冲进皇家苑囿,放火烧山,开始明抢的人。他动静太大,所以所有人都看见他在抢。』
朱灵看着李七,道,『但你以为只有他在抢吗?不。那些口口声声要讨董的州牧、太守们,那些本地的名门望族,他们看到董卓抢了,非但不阻止,反而立刻把自己地盘上的山林全围了起来,宣布此山归我所有,然后开始在里面肆意捕杀。他们用的弓箭,就是这些私铸的恶钱。』
『所以你明白了吗?』朱灵道,『董卓就是那个砸开了库房大门,吸引了所有守卫目光的江洋大盗。而各地的诸侯豪强,是成千上万个趁着混乱,撬开你家门锁,把你家底偷个精光的偷!』
『他们偷走的,是你仓里的粟、你圈里的猪、你身上的力气,还有你儿孙未来的活路。等你被这些轻飘飘的恶钱逼得活不下去,卖掉田产,甚至卖儿鬻女时,你会发现,来买你田、收你儿女为奴的,正是当初铸造这些恶钱的李府、张家!』
『所以,莫要只盯着长安骂董卓!更要看清,是谁在你们家乡,用一模一样的法子,日日夜夜地,收割着你们的血肉!』朱灵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愤懑和质问,『李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再想想你家乡的父老!曹氏、还有那些依附于他的士族豪强,可曾真正给予过你们什么?除了无休止的征战、沉重的赋税、和这连糊口都难的劣质饷钱,他们还有什么允诺是兑现了的?你现在还觉得,维护他们,值得吗?为他们卖命,至死不渝,图的又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七的心上。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铸造精良的骠骑银币,又看看地上那些形同废铁的私铸劣钱,脑海中浮现出家乡破败的屋舍,面黄肌瘦的亲人,上官贪婪的嘴脸,以及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老爷……
统治阶级收割民间财富的手段可能会进化,但是本质上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有些事情,不不想,那么日子还能混沌着过。
但是当遮羞布被扒开,两边一对账……
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醒悟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了李七心头。他之前那点基于职业身份的倔强和麻木,在这一刻,在朱灵这番直指根源的诘问和手中沉甸甸的骠骑钱币对比下,开始冰消瓦解。
李七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出来,只是死死攥紧了那枚骠骑钱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忠诚的垒,一旦出现了裂缝,崩塌便只是时间问题。
朱灵没有再逼他,而是对身旁的士卒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那名士卒取来了一个布包和一件折迭整齐的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