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刀不归鞘,火得自己灭(2 / 2)
李俊放下手机,没看。
他望着远处海平线上浮起的一星灯火,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暴雨夜,铁皮棚顶砸下的雨声,和少年林怀乐清亮的声音:
“等他十七岁,再教他怎么握棍。”
他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热气散开,水面晃动,倒影里,他的眼睛,很黑,也很静。
渔村茶寮的竹帘被海风掀开一道缝,咸腥气钻进来,混着隔夜茶汤的微涩。
李俊没动,只将指尖在粗陶杯沿缓缓摩挲——那圈未干的茶渍,像一道干涸的河床。
飞全的密报还躺在手机屏幕里,字句冰冷:“林怀乐签完表就绝食。
医生说他瞳孔散得像死鱼,但嘴里一直念——“我不是人。””
骆天虹的电话紧随其后,声线压得极低:“阿俊,送廉署。快刀斩乱麻,别留尾巴。”
李俊听着,目光却落在窗外:一只灰翅白腹的鹭鸟掠过水面,翅尖点破倒影,一瞬即逝。
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铁皮棚里那个少年——瘦得能看见肩胛骨凸起的轮廓,蹲在泥水里,用半截铅笔在工地废料单背面默写《千字文》。
“天地玄黄”,写得歪斜却用力,仿佛多写一笔,就能把命从地底拽上来一点。
“不送廉署。”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飞全在电话那头静了三秒,
“叫陈伯来,带丙十七全部原始档案——1993年施工日志、工资签收簿、死亡登记联、连同当年明德公益的托管交接单……一样不少。再请张慧敏医生,每周三次,不许用药镇定,只陪他读。”
飞全迟疑:“他现在连水都咽不下……”
“那就等他咽下第一个字。”
李俊终于端起杯子,吹开浮沫,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光,“他不是疯了。他是第一次……听见自己骨头里长出来的回声。他得先认回自己是谁,才能指认真凶。”
七日后,羁押中心探视廊。
铁栏冰凉。
林怀乐坐在塑料椅上,手腕细得像枯枝,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灰黑,却异常干净——有人每日为他修剪。
他抬头时,眼窝深陷,可那双眼睛,竟有了久违的清明,像暴雨初歇后裸露的井口,幽深,却映得出天光。
“你恨我?”他问。
李俊没答。只隔着栏杆,静静看他。
林怀乐喉结滚动,像吞下一把碎玻璃:“当年C区桩基第七段……李国强是我亲手按住的。周慕云站在我身后,说‘填实点,水泥要震得匀’。”
李俊依旧没出声。
只是从公文袋里抽出一份文件,推过去——《证人豁免同意书》。
空白处,已用蓝黑墨水签好“李俊”二字,笔锋沉稳,毫无犹豫。
林怀乐凝视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没有温度,却卸下了三十年的盔甲。
他接过笔,落笔极重,墨迹洇开:“周慕云亲令,1995年6月3日凌晨,活埋李国强于C区桩基第七段。”
附加页背面,他又添一行小字:
“我替他埋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是所有不敢哭出声的十七岁。”
深夜,南区填海旧址。
风卷着潮气扑打黄志诚的脸。
地质雷达屏上,红点如心跳般急促闪烁——地下三米,信号峰值刺穿静默。
他蹲下,徒手挖开松软淤泥。
指尖触到异物:硬、脆、微温,混着焦糊气味。
他捻起一撮土,在手电光下细看——灰白碎屑嵌在褐泥里,是骨;几缕炭化棉线,缠着半枚锈蚀纽扣,编号“”。
他没起身,没呼援,只掏出录音笔,按下键。
“O记督察黄志诚,编号A217,现正式提交丙十七遗址初步勘查记录,请求启动刑事重案复查程序。”
话音未落,引擎声由远及近。
无牌面包车刹停十步外,车顶铁锹在月光下泛青。
两名口罩男跳下车,二话不说抡锹掘土——动作熟稔,像在自家田埂松土。
黄志诚缓缓摘下警帽,别上警徽,金属冷光一闪。
他缓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压住了风声与铁器刮擦声:
“你们挖的,不只是地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起伏的暗影——那里,正有更多人影无声聚拢:白发老妪攥着褪色布包,少年肩扛儿童小桶,中年男人拎着祖传的铜铲……
“是香港的良心。”
镜头拉远。
东方天际,一线微光正刺破浓云。
而脚下泥土之下,三十二年前被水泥封存的十七个名字,正随着第一铲翻起的湿土,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