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蓝染古村与布色的呼吸(1 / 2)
离开石雕峪,循着渐柔的风向东而行,三月后,一片被靛蓝浸染的村落出现在平原上。
土布在竹竿上晾晒如湛蓝的云霞,染坊的木门上挂着一串串风干的板蓝根,几位老妪坐在晒布架下捶打布料,
木槌撞击石板的“砰砰”声与染缸里布料翻动的“哗啦”声交织,像首沉静的田园谣——这里便是以手工蓝染闻名的“蓝染村”。
村口的老染坊前,坐着位正在搅拌染液的老妪,姓蓝,大家都叫她蓝阿婆。
她的手掌被靛蓝染成深蓝,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颜料,却灵活地用木桨搅动着大缸里的染液,靛蓝在水面漾开层层涟漪,仿佛倒映着夜空的星子。
见众人走近,她停下木桨,蓝布围裙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格外鲜明:
“这染液要用板蓝根叶发酵四十天,加石灰水调酸碱度,才能染出‘青出于蓝’的色,现在的化学染料看着浓,却没这股子草木的活气,洗三次就发灰。”
艾琳娜抚摸着晒布架上的蓝染布,布面的蓝带着细微的色差,白色的花纹里藏着细碎的布纹,忍不住问:“阿婆,这里的蓝染手艺传了很久吧?”
“八百年喽,”蓝阿婆指着村后的药圃,“从元朝就有我们蓝家种板蓝根染布,那时染出的‘青花布’,能做官服的衬里,耐穿又体面。
我年轻时跟着阿妈学染布,光练扎花就练了三年,阿妈说布是有性子的,要把心思扎进布里,才能让颜色吃进纤维里。”
她叹了口气,从染坊角落的木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布样,上面用墨笔标注着染色次数、晾晒时长,写着“春染需晒三日”“秋染要加二分石灰”。
小托姆拿起一块布样,棉布厚实坚韧,蓝白花纹随着光线变化透出不同的层次,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染缸需陶制”“扎线要用棉线”。
“这些是蓝染的秘诀吗?”
“是‘染经’,”蓝阿婆的孙女蓝溪抱着一摞刚染好的蓝布走来,裙摆沾着靛蓝的斑点,“我奶奶记的,哪季的板蓝根含蓝量最高,哪类棉布适合做蜡染,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染色的遍数,”
她指着布样上的批注,“是祖辈们守着染缸试出来的,少了色浅,多了发硬,要像泡茶一样,浓淡得宜。”
她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脆,“这是清朝时的,上面还记着灾年怎么省料,说要往染液里掺蓼蓝叶,才能既省料又保色泽。”
沿着村道往村里走,能看到不少关着门的染坊,染缸里积着干涸的靛蓝渣,扎花的竹片散落一地,只有几家仍在营业的染坊里,还飘着板蓝根的清苦气息,老人们正用清水冲洗刚染好的布,蓝水流过石板路,在阳光下泛着孔雀蓝的光。
“那家是‘祖坊’,”蓝阿婆指着村中心的老染坊,“村里的老人们轮流照看,说不能让黄道婆传下的手艺断了。
我小时候,全村人都围着染缸转,种蓝时唱山歌,染布时比手艺,晚上就在染坊里听老人讲织女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印花布了,村里静得能听见布料滴水的声响。”
染坊旁的发酵池还泡着板蓝根叶,池水泛着墨绿色的泡沫,墙角的石灰缸里堆着雪白的石灰块,旁边的石臼里还杵着未调和的草木灰。
“这板蓝根要先发酵后熬煮,”蓝阿婆舀起一勺发酵液,空气中立刻弥漫开微酸的气息,
“微生物能让色素更稳定,机器提取的靛蓝看着纯,却没这股子自然的灵动感。
去年有人想把发酵池填了用化学染料,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村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村外来了几个穿西装的人,拿着色卡比对蓝布,嘴里念叨着“色牢度”“标准化”。
“是来收布的布商,”蓝溪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染的布色差大,要我们用机器统一染色,还说要往布里印花纹,说这样效率高。
我们说这蓝染的色差是草木的呼吸,扎出来的花纹有手温,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染缸喝西北风’。”
傍晚时分,夕阳为蓝布镀上一层金红,蓝阿婆突然起身:“该扎‘吉祥纹’了。”
众人跟着她走进“祖坊”,只见她将棉布铺在竹席上,用棉线在布上缠绕打结,手指翻飞间,布面隆起一个个小疙瘩,展开后竟是对称的万字纹。
“这叫‘结扎法’,”蓝阿婆解释,“结打得越紧,染出的白花越分明,要像给布系红绳,不能松也不能勒断纤维。
老辈人说,布记着人的心思,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长脸,就像做人,要耐得住性子,才能成器。”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蓝染布的边角绣着小小的蓝花,有的像板蓝根,有的像蝴蝶。“这些是装饰吗?”
“是‘布语’,”蓝阿婆拿起一块绣着蓝花的头巾,
“老辈人传下来的,每种花纹都有说法,板蓝根代表生生不息,蝴蝶代表蜕变,都是藏在布里的祝福。
你看这个水波纹,”她指着一块桌布,“是说日子要像流水一样,柔韧绵长,都是一辈辈人扎在布里的念想。”
夜里,染坊的油灯亮着,蓝阿婆在灯下教蓝溪画蜡染图案,铜制的蜡刀在布上游走,蜡液遇布凝固成白色的线条。
“这蜡要‘融而不流’,”蓝阿婆控制着蜡刀的温度,“太烫会渗进布里,太凉会断纹,就像过日子,要把握好分寸。”
她望着窗外的药圃,“机器印的花快,可它印不出‘布语’,那些花纹只是贴在布上的,没有魂。”
蓝溪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设计工作室关了,回来做蓝染。”蓝阿婆愣了愣,随即往她手里塞了一团棉线:“好,好,回来就好,这板蓝根总要有人种。”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染经”做档案,有的在染坊前演示扎染,蓝阿婆则带着蓝溪教孩子们种板蓝根、
熬染液,说就算化学染料再多,这蓝染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草木染出天空的颜色。
当民俗艺术家赶来考察时,整个蓝染村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染经”上的记载,抚摸着那些带着“布语”的老蓝布,连连赞叹:“这是传统染织工艺的活化石啊,比任何工业布料都珍贵!”
离开蓝染村时,蓝阿婆送给他们每人一块蓝染方巾,上面用白蜡绘着简单的兰草纹,棉布的纹理里还带着板蓝根的清香。
“这方巾要常洗,”她把方巾叠好,蓝染的手指在白布上格外分明,
“越洗颜色越沉静,就像这日子,要经得住打磨,才能活出味道。草可以染,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草木的呼吸染出的光阴。”
走在平原的小路上,身后的蓝染村渐渐隐入暮色,木槌捶打布料的“砰砰”声仿佛还在田野间回响。
小托姆捧着方巾,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南方的丘陵,那里隐约有座竹纸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竹纸坳’,山民们用嫩竹和杉树皮造纸,造出的纸带着竹香,能吸墨不洇,只是现在,机制纸多了,手工竹纸少了,纸槽都快干了……”
板蓝根的清苦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靛蓝的布匹,还是泛黄的染经,那些藏在布纹里的智慧,从不是对草木的掠夺,而是与自然的共生
——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村落,愿意传承蓝染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寸布料、
每一次染色,就总能在时光的漂洗里,染出生活的底色,也让那份流淌在布纹里的温润,永远滋养着每个与蓝染相伴的日子。
离开蓝染村,循着竹林的清香向南穿行,三月后,一片藏在丘陵褶皱里的坳谷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