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身即地狱(2 / 2)
依旧一个缺医少药烟瘴边配之所在。
再有之,毕竟是海运边关,海外商贾聚散之所,便是一个地少人多。却因此地飞大陆,说白了也就是个江水冲出来的一个沙洲。
上面太阳晒,下有水气蒸,地气湿热自不用说,又搭上海外所来奇病怪症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于是乎,这沙洲便不用看了,那叫一个怪病多发,中原医者闻所未闻,无人医治,便是一个整船整船的死人。
别说是医者,即便是朝廷税官赋吏亦是不愿前往,远远的躲在梅陇镇设立衙门。
自那正平先生发配于此,便带了宋易登船施药,治病救人。且不知从阎王爷那里捞多少条命来。
然那正平却是个异类,看病施药又是个分文不取!
那些个商家船主怎肯依了他使性子?
便是成箱,整垛的货物趁了夜色扔在他那沙洲上的窝棚前。
那宋正平无奈,这帮人都是深夜行的此事,当时也没个监控什么的,断也找不出个事头来。
于是乎,又将那些个“无主”货物换作粥饭草药舍了去。
这哪是发配过来个人啊!简直就是平白降下一个济世救民的活神仙啊!
试问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
那华亭外海,谁人没吃过那宋家的药粥?
所以,说这人情且是欠的不是一般的大发。
说那李蔚拜帖众医家药商,让那宋易先行回还。
然,再出,却闻那宋易又被人堵了路去!
闻讯且是慌忙打马来看。
见那众人且不乱糟,便是一个个跪了,鸦雀无声挡了宋易的去路。
这操作又让那李蔚看了个怪哉?
咦?怎的都又,又,又不说话?这人都不带沟通的吗?有什么诉求说出来,大家商量嘛。这又是何必呢?
废话,都知道的对方是什么需求,大眼瞪小眼的就能解决,哪还用费什么口舌来沟通?
商家要请帖,那闷葫芦宋易没得宋粲令下肯定是不会给。
来前只说请众医家药商,没说还有你们帮人等啊?况且,兜里的请帖都给葛木堂了,即便是你们用那么的真诚眼神看着我,我也没有多余的请帖给你们。
我们又不是办白事,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家都是讲道理的!
那上海务、平江路的商会倒也是铁了心的。
你们宋家是大德,但是!也不能拒人千里之外!你这施恩不图报的,只管自家痛快了去,可我们也是要脸的!
你们这种管杀不管埋处理方式我们接受不了!
如是,便是各有各的理,两下相互瞪了眼僵持不下,就跪着不走,跟一言不发的宋易大眼瞪小眼的干耗着。
李蔚见这种状况也是个挠头,着实的想不明白,这帮人这样的对峙究竟因为点什么。
便赶紧问那宋易。
然,这老货的倔毛病似乎又犯了。便是咬紧了牙关,阴沉个脸,愣是一个一声不吭,横眉冷对的让人猜心事。
李蔚见这老家伙这副尊容,索性将腿一拍,心道:喝,我这小暴脾气!还就不信了,真没个能说话的了!
想罢,翩身下马站在众人面前,提了中气喊了一声:
“列位,请个能说话的来!”
此话一出你便是说吧?但是那平江路、上海务商会虽然跪了一大票的人,却回了李蔚一个鸦雀无声。
咦?真真都成哑巴了?
倒不是真哑巴,不说话的意思就是“不认识你,跟你说不来,边凉快去!”。
这下弄的李蔚且是一个抓耳挠腮。
心道:这将军还在坂上等信呢!你们这样一声不吭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拦着路闹,瘆人不?这啥时候能回去?
且在两下僵持,倒是有医家过来小声说了缘由与那李蔚。李蔚听罢顿时一个心花怒放,心道:嗨!多大点事?我还以为你们抢鸡蛋呢!
想罢,便让那医家引见了那平江路、上海务商会会长两人。
望了两人抱拳拱手道:
“诸公误矣,且不是我家将军拒人千里,实在是请帖派完,容日后再来。”
如此倒是个脱身之计。横不能跟他们说:我家将军没请你们啊?没事干就别添乱了。都散了吧,我也没空跟你们这样耗着,我这一天的都没好好吃饭,净跟人撅屁股作揖说吉祥话了!
说罢,便转身牵了马来刚要上去,那闷葫芦一般的平江路会长,这会说话了:
“请帖我们有……”
此话一出且是让那正在上马的李蔚惊的一个趔趄。
有?我啥时候给你的?
再回头看,却见那商贾之中有人捧着一摞请柬跑了过来。
这摞请帖且是看得那李蔚眼前一阵的恍惚,赶紧晃了头又眯了眼细看。
还他妈的真有!
见那请帖,蜀锦的缎面封了面,内里,泾县的宣纸撒了金。
李蔚真真看了一阵阵的头蒙,却也是个不相信自家这眼睛。又伸手拿了一个,打开来看。
却见那撒了金粉的泾县宣上,一行工笔娟秀,金粉小楷。
上书“宋家有喜,百年好合”,再细看,倒是上题下款一应俱全!
哈?合着你们自己写的啊!
且在那李蔚惊掉下巴之时,又听得那会长不好意思了道:
“实不敢累小帅心力,且请宋老将军代为签章即可。”
那意思也很简单,不用烦劳坂上的小帅亲自看了,让宋易盖个章,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李蔚听罢又是一个瞠目结舌,心下又是一个惊呼:哦!合着你们也知道自己写的不作数啊!
惊诧之余,看那会长亦是皓首苍髯,须发皆白,形容卑微饶是一个楚楚的可怜。
心下感叹道:这得有多想不开啊!
然,他却不知,那宋正平带了那宋易,一主一仆,一个黑字白招,唤天下医者,于孤城死地共战姑苏!
也不曾见那铁索封江自断退路、四野焚尸黑烟罩孤城是何等的惨烈。
黑旗之侧那黑墨白招猎猎风中是何等的气魄。
万事,凡不曾亲身经历便不知痛痒,也不会感同身受。
就好似这眼前这宋易一般,这平江路商贾感念那宋正平恩惠自是无错。
然,于那老宋易来说便是一个大不妥。
这话怎么说来,感恩不忘亦是错处麽?
此理说不出个错处,但也有碍得一个“情”字在里面。
我家姥爷是个三七年的老兵,打过忻口,战过娘子关。
过去很多人请他去他去讲革命先烈的故事,和他亲身经历的战斗。
出发点是好的,为得是让人们不要去忘记历史,铭记那些先辈的牺牲。
但这老头每次讲完回来都会不开心,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后来长大了逐渐的明白里面的的故事。
对于大众,或者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那只是听人诉说而得到些许的感动。
然,作为讲述的亲历者而言,那就是一次次的把内心深处的伤疤揭示给别人去看。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残忍的,尤其是老人。
在他身边倒下的都是他们一个村里一起长大的兄弟,或者是相处很久的同志和战友。
而他们的倒下,他们死去的时候,眼中也有着很多的不甘,也有着很多的无奈和留恋。
而不仅仅只有他们的辉煌的战斗,和英勇无畏。也有那临死前拉着战友的手乞求“给鹅补一火”的脆弱。
他们也曾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有妻女,有父母,有他们憧憬的未来,有他们向往的温柔乡。
而那些要求一个幸存者给那些不相干的人,一遍遍去讲述这段痛苦经历。他的脑海里会回想那些死去的,他的同伴,他的战友,他的同乡……
他会去回忆,去被动的咀嚼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而每次回忆,对于一个老人而言都是一次伤口被撕开的疼痛。
但是,这种痛苦却只有他一个人承受。
但是讲述也是一种需要,人们需要去记得那段历史。
而作为一个百岁老人而言,即便是一个荣誉,也是一种痛苦。
他不是一个圣人,也不是个教育家,有负责和义务去教育后来的人们不忘前事。
“尸山血海”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形容词。然,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种亲身经历。
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也会伤心,也会哭。
老人的哭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在他面前吵闹嚎啕,甚至无理取闹来疏解我们的心情。
但他不可以。因为他知道,他的眼泪对于我们来说是无法面对也承受不了的。
他的要求并不高,不再去回忆他不想去记起的东西。
只是希望他的战友,他的同志,他那些记得起名字,记不住名字,或是没来得及问名字的的兄弟们,坟头有草,碑前有花。
仅此而已。
宋易亦是如此。
身即为地狱,
身见,不破,即无法出离。
逃避,或是着不破中唯一的理由。
于是乎,便不想面对现实,不愿再回忆那姑苏的惨烈。于这帮平江路的故人,老死不相往来便是好的。
如是,两边均无错,倒是一个尴尬。
李蔚却是想得一个尽快脱身,便到那宋易马下,急急了小声道:
“快快拿来,你我好走路也!”
见那宋易且不说话,便伸手去搜那宋易身上的印章。
宋易却是一个垂眼不语亦是不动,任由那李蔚浑身的翻找。那李蔚心急,却又苦苦而不得求,刚想出口埋怨。
却听得宋易长舒一口气来,望了远处。遂将手臂抬起,却手未离缰。
李蔚见了这厮半死不活的样子,且是一个气恼,但也无话可说。
只得叫了声“好!”将手伸进那宋易怀里又是一通翻找,便拿了印章出来,将掏出的它物扔还与他。
李蔚捏了印章,唤了那会长前来,将那贴金鎏银的请帖一一盖了章去。
于是乎,便是一个皆大欢喜。
得了印章者便是双手捧了欢天喜地的前去准备礼品,不得者便翘首期盼,惶惶之恐不可得之。
却在众人忙的不亦乐乎之时,李蔚抬头却不见那宋易身影,便四下望了急急寻之。
且见那远处道路之上,那仓首孤影,逆了正午的阳光独骑孤马踢踏而行。
有道是:
长空映照孤山远,
马踏春泥小陌寒。
日长单骑拖只影,
哀草风摇无人怜。
俯首勤苦开阡陌,
后人言轻道丰年。
不堪回眸往来处,
暗自垂首抚伤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