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1 / 2)
萧云舒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冒着青烟的烤架和一旁摆放的食材,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与调侃:“都起来吧,私下里不必拘礼。朕在宫里就听说,你们国子监今日在此处热闹得很,又是踏青又是烤肉,如此雅事,居然不知会朕一声,谢卿、连卿,你们俩可真是不够意思啊!”
他边说边自顾自地走到烤架旁,很是自然地拿起肉串端详了一下,随后赞道:“嗯,瞧着火候不错,清风你还有这手艺?”
谢清风微微侧身,让出烤架前的位置,从容应道:“陛下说笑了。不过是些山野粗食,怕入不了陛下的眼。若早知道陛下有兴致,臣等定当扫榻烹鹿,恭迎圣驾。”这话接得自然,既解释了未敢惊扰的原因,也表达了恭敬。
连意致也在一旁笑着补充:“是啊陛下,这儿烟熏火燎的,别污了您的袍服。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臣来给您烤便是。”
“别人烤有什么意思?朕自己来!”说着萧云舒真的拿起肉串放到烧烤架上面自己烤。
起初肉串上的油脂还只是微微渗出,随着温度升高,细密的油珠渐渐滚落在炭火上,只听得一声轻响,烧烤架子上面瞬间腾起一缕带着焦香的白烟。这股香气来得猝不及防,带着羊肉本身的鲜醇,混着炭火的暖意直往人鼻尖钻。
萧云舒是皇帝,自然是吃过好东西的。
一眼就看出这羊肉的腌制料子特殊。
萧云舒有兴致地问道:“清风,你这撒的是什么调料?朕闻着与宫中常用的花椒、茱萸滋味大不相同,似乎更添了几分异域辛香,很是开胃。”
他转头才看见谢清风和连意致还杵在那站着,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品味香气询问调料,竟忘了二人一直恪守臣礼未曾落座。
萧云舒不禁失笑,连忙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亲昵:“今日是朕...不,是我,是我邀你们出来偷闲,只论好友,不论君臣。你们这般站着,倒显得我像个来视察的监工,这烤肉还能吃得自在?快,随便坐。”
萧云舒话音落下,谢清风与连意致相视一笑,这才撩起衣袍在石凳上落了座。连意致性子活络,刚坐下便接了话头:“陛下好灵的鼻子,这是清风前些日子从西域商人那儿得来的宝贝,此物名为孜然,又称安息茴香。”
谢清风翻转着肉串,动作娴熟地撒上一把调料,笑道:“连兄说的是,臣觉得其风味独特用于炙烤尤为相宜,便试着调配了些。”
“哦?孜然.....”萧云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上动作也不停,又指了指身下这个烧烤架子道,“这架子也颇巧妙,炭火集中,烟散得快,不像寻常篝火那般烟熏火燎,也是你捣鼓出来的?”
“陛下谬赞。这架子并非臣所想,乃是国子监新设革创班的几名学子根据古籍记载和民间土法结合格物原理改良所制。”
“革创班?是你之前跟朕提过的那个善工巧作的班?”
“正是。”谢清风答道。
这个班只有六个人,都是他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精通算学的好苗子。当时几个州府推举来了几十个人,但官场嘛,多多少少还是会走一些人情的,被推举上来的年轻人,资质确实参差不齐,但这留下的六人,都是他教学一个月之后经过考试筛选出来的。
不过这六个人资质是还可以,但教导起来对谢清风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本来谢清风是打算直接从系统空间里面把一些基础的数学书上的内容抄下来,分发给他们自己先学着。没想到系统说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数学和物理成果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谢清风只能基于这个时代现有的算学水平让他们去钻研。
谢清风尝试过想超不经意地透露出一点点超越时代的数学公式,但完全说不出来,笔下字迹会消失,口中言语也会被系统的无形之力禁绝。这些公式只能在谢清风的脑子里面,无法真正落于纸上、宣之于口。
这感觉如同身怀宝山却一砖一瓦都不得取用,每每思及,都让他胸中憋闷。
不能给现成的公式,便只能引导他们自己去想和悟,谢清风已经在尽力地去引导他们,但有时候看着他们在最基础的原理上面反复试错,一点点摸索、碰撞,重新发现那些早已被另一个时空验证的真理。
过程缓慢而曲折,有时看着他们走弯路,谢清风自己也急死了。
可是急也没有用,基础研究必须要有人做。
基础研究是个烧钱又烧人的活。
在后世多少研究学者前仆后继,皓首穷经才垒起那巍峨的知识高塔。一代人,往往只是为了在那塔身上增添薄薄的一层砖石,甚至可能终其一生,都只是在为后人铺路,自己却看不到塔顶的风景。
没有这些看似无用的基础之理,一切精巧的应用都将是空中楼阁。军械改良、农具革新等等每一个都是建立在算学的深厚根基之上。
这些枯燥的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只是......这也需要人力啊!现在圣元朝他都不知道哪些人精通算学,就光靠学这类本就轻视,真正能钻研算理、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才,怕是要被埋没在民间。
谢清风很想重开明算科。
像科举一样将算学纳入官方选拔体,制定系统的考试章程,他都想好了,基础课本就《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等基础典籍,考察算理掌握程度。考试就可以考丈量土地、核算赋税、修订历法等实务应用,检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最终选拔出的人才,也不必都来搞基础研究啊。也可分派至工部参与农具军械改良,至户部协助赋税核算、粮仓管理等,也可以来他的国子监担任算学先生以培养后继之人。
唐朝便曾开设过明算科,隶属科举体系专门选拔算学人才。彼时唐朝国力强盛,疆域辽阔,无论是修订《麟德历》,还是修建长安城的水利设施,都有明算科出身的官员参与其中。
史料记载,唐初数学家王孝通便是通过明算科入仕,他编撰的《缉古算经》就解决了大规模土方工程计算和堤坝修建等复杂问题,为贞观年间的工程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到了唐末,因战乱频繁,士族轻视实务,明算科渐渐被边缘化,最终废止。
如今圣元朝的境况与唐朝初期颇有几分相似,帝王有革新之志,朝堂需实务人才,民间藏有潜在的算学高手,重开明算科,既有历史先例可循又符合当下朝堂需求,实乃一举多得之事。
只是,推行此事并非易事,谢清风一直在斟酌该如何与萧云舒提起。
现下他自己问国子监的这个革创班,正正好!
谢清风继续道,“这革创班是臣上月在国子监试点开设的,意在打破传统经史教学的局限加入些实务课程,只是眼下课程还未完善,算学便是其中之一,臣想着先从。”
“哦?算学?”萧云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倒是一直惦记着算学。”
听到这话,谢清风心里那点急切差点就压不住了,机会就是现在!
谢清风挑了串烤得最均匀油脂欲滴的羊肉递到萧云舒面前,又顺手给帝王面前的空酒杯添满桑葚酒,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不少:“陛下慧眼,臣这点心思哪瞒得过您?”
“臣认为算学实在是太重要了,您看咱们圣元朝要革新,工部要造新式水车改良军械,户部要核赋税、管粮仓,哪一样离得开精准计算?可现在朝中懂算学的,不是老眼昏花的账房先生,就是只会背口诀的酸秀才,真要解决实务难题,没一个能顶用的。”
谢清风脸上的严肃褪去几分,还带上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殷勤,“臣就在想,若能.....若能仿前朝旧例,重开明算科,为天下这些精于计算的英才开一道进取之门,让他们能名正言顺地为朝廷效力。届时,何愁我圣元朝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谢清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萧云舒的神色,见萧云舒没有表现得不耐烦,又往前凑了凑,“臣想着,这革创班从州府选学生,就是为了网罗民间的好苗子。”
“有些人从小跟着家里丈量土地、核算收成,算学底子比国子监的世家子弟还扎实,只是没机会系统学。咱们把他们选进来教算学,既能填补眼下的人才缺口,日后要是能顺理成章开了明算科,这些学生就是现成的种子,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萧云舒确实没太仔细听谢清风后面那些关于算学人才的长篇大论,倒不是不重视,而是他被谢清风此刻异常殷勤的态度给惊着了。
他都有几分难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着几乎要凑到自己眼前来的谢清风。这家伙,平日里献计献策哪个不是一副“臣有本奏”的严肃模样,腰板挺得笔直,道理讲得条分缕析,何曾有过这般近乎谄媚的笑容?
谢清风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方才烤肉时难免沾了些炭火灰,莫不是脸上蹭到了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