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大人怕,小孩才敢说(1 / 2)
夜色如墨,北风卷着碎雪扑向城南破庙的残窗。
韩烈勒马停在门前,战甲未卸,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霜。
他翻身下马,脚步沉稳地踏入殿内,火把映出那孩童仍在低语,唇齿开合间,字句清晰如刻:
“……御史台参奏礼部右侍郎周延章,受贿三千金,私改春闱录名三人,其子亦列其中,欺君罔上,罪不容赦……”
一字不差。
韩烈瞳孔微缩。
这不是偶然,不是窃听能解释的。
朝会密奏,连六部尚书都尚未得见全文,一个流浪儿如何能在梦中复述?
更可怕的是——他说他“认得他的怕”。
恐惧会传染吗?
他曾见过边关将士临阵前的手抖,也见过百姓被酷吏压弯的脊梁。
那种深入骨髓的惧意,藏在呼吸里,埋在眼神中,唯有同类才能感知。
而这孩子,竟似天生便能触碰人心最深的裂痕。
他不再犹豫,翻身上马,直奔鸣社总坛。
三更天,北疆某村落外,麴云凰正立于高坡之上,望着山下点点灯火。
她一袭玄衣裹身,发髻半挽,腰间悬琴未动,却已听得十里风声入耳。
她修炼的“灵犀幻音诀”虽耗力甚巨,但此刻天地寂静,万物有声,皆可为她所用。
她闭目凝神,指尖轻抚额际,一丝极细的波动自眉心荡出——那是她以内力催动幻音诀的前兆。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光如刃。
“果然。”她低声自语,“不止一个孩子听见了。”
就在此时,牛俊逸踏雪而来,墨袍染霜,步履无声。
他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远处村落中升起的第一盏纸灯上。
“你设‘梦灯节’,是想让真相自己长脚走遍天下?”他问,声音清淡,却藏着笑意。
“大人怕,小孩才敢说。”麴云凰侧首看他,“他们不敢治罪稚子,也不敢封千万张童口。那就让孩子们替我们开口——用梦,用歌,用灯。”
牛俊逸轻笑:“你这是把天道当成传话的仆役了。”
“不是我请来的。”她望向天空,“是他们自己醒的。”
翌日清晨,京城街头已有小儿拍手唱谣:
“东厢老爷收银票,西塾公子说梦话!”
笑声清脆,却如刀锋划过朝堂。
礼部右侍郎周延章正在府中暴跳如雷。
他那素来聪慧的独子昨夜突发起高烧,呓语不断,竟将他暗中贿赂考官、篡改科举名录之事尽数吐露,连账册藏处、中间人姓氏都说得分毫不差!
夫人惊恐万分,灌药无效,捂嘴不成,只得连夜请来龙虎山道士作法驱邪,口中直呼“中了魔障”。
可消息早已走漏。
不过半日,满城孩童竞相传唱,甚至有顽童蹲在衙门口敲锣打鼓唱起打油诗。
周延章怒极,下令拘捕三个“造谣”的孩童。
当夜,诡异骤生。
三名家丁之女齐齐发病,半夜坐起,哭喊不止:“爹你错了!别拿脏银买馒头!”“娘你知道吗?米缸底下埋的是血契!”“我不上学了,先生收了钱不说真话!”
全城哗然。
民间传言四起:“天道开了耳,专听娃娃嘴。”“大人都装睡,只有孩子看见鬼。”
宫中,皇帝听闻此事,面色阴晴不定。
都察院呈上的《童谳录》厚厚一叠,全是各地“梦语案”:有小儿梦到县令焚毁赈灾名册,有幼童哭诉父亲深夜埋尸后院,更有稚子指着新任知府喊“你是假的”,吓得官员当场跌倒。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无人能查。
牛俊逸不动声色,在讲经筵上从容奏对:“古有周公吐哺,今有稚子吐真。圣人之道不在典籍深处,或就在奶娘怀中,童蒙未凿之时。”
皇帝默然良久,终下诏令:“凡十岁以下童言涉政,不得治罪,亦不得掩藏。”
此令一出,宛如决堤。
压抑多年的民怨如春雷炸响,无数家庭悄然教孩子记住一句话、一段名、一个地名,然后让他们在梦中低语,在街头传唱,在庙前放灯。
谁也无法追究,谁也不敢动手。
而在北疆,麴云凰推行的“梦灯节”已蔓延十余村寨。
每户人家制一盏纸灯,由孩子写下所梦所思,夜幕降临时,千灯升空,如星河倾泻。
有写“我想爹回家”的,也有写“村长藏粮不救饿人”的;有画了个戴乌纱帽的大人偷吃供果的,也有歪歪扭扭写着“阿爷说那年杀了三个报信的兵”。
她命人将所有灯语拍照拓印,制成流动展板,交由商队带往各州府县。
她说:“让风吹它,让马驮它,让人看它。”
某夜狂风大作,数十盏纸灯脱离绳索,随气流翻飞,越过山岭,飘向邻县一座乡绅宅院。
其中一盏,恰好落在屋顶瓦片之间,灯面墨迹未干,赫然写着:
“祖父杀过三个报信的兵。”
屋内,一位白发老者正跪于祠堂香案前,颤抖着手点燃线香。
忽闻屋顶“啪”一声轻响,抬头望去,只见一点微光静静卧于檐角,像一只不肯离去的眼睛。
他浑身剧震,香炉落地,碎成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