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钟埋了,根还在响(1 / 2)
春意如刃,割开北疆冻土。
七村联合的“第一犁仪式”在破晓时分开始。
晨雾未散,田垄间人影攒动,老农们牵着牛,肩扛犁具,按旧例齐聚祭坛之下。
族长披红挂彩,手持铜铃,正要登上高台念诵祷词——那是祖辈传下的规矩:由族中长老祈天求雨,保五谷丰登。
可今日,风里飘来一丝异样。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后走出,十岁的女童赤脚踩在泥地上,怀里紧抱着一页泛黄残纸。
她不声不响地爬上祭台,站在族长身侧,声音清亮如泉:
“去年九月,东岭窖塌三十七处,霉粟八百二十袋;十月,西坡饿死十一人,其中七人为孩童;十一月,官仓拒开三次,守仓校尉收银三十两……”
字字如钉,砸进众人耳中。
全场死寂。
这哪是祷词?这是灾情录!是朝廷都未曾上报的隐匿之痛!
族长脸色骤变,一把伸手去夺那残页:“胡闹!谁教你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
女孩却猛地往后一退,将纸护在胸前,毫不退缩:“《民声录》上写的!我抄了整整一夜!你们不说,但梦会说——我梦见姐姐被埋在井底,她说冷,说没人听见她哭!”
就在这时,族长亲孙拽住他衣角,仰头喃喃:“爷爷……我也梦见过那个穿红衣服的奶奶……她说,要说真话,不然春天就不来了。”
老人浑身一震,手僵在半空。
风忽然停了。
紧接着,一声闷响自田间传来——老农卸下了牛轭。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数十头耕牛被解下束缚,犁头调转方向,齐刷刷指向东南方那一片常年荒芜却肥沃异常的屯田——那是官仓私占之地,百姓连靠近都要挨鞭子。
没有人说话。
但他们用行动说了最重的一句话。
泥土翻起,铁犁入地,像一道新生的血脉,在冻土深处缓缓延伸。
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在新翻的黑土上,也洒在那页残破的《民声录》上。
风吹过,纸角轻颤,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
远处山岗上,一道火红身影静立如松。
麴云凰一袭玄袍缀金边,袖口绣着暗纹凤羽,眉眼沉静似水。
她没有走近,也不曾露面,只是远远望着那一片觉醒的田野,听着风送来的每一句稚嫩却锋利的质问。
她听到了。
不是喊杀,不是控诉,而是一种更深远的东西——习惯。
人们开始习惯了开口,习惯了记录,习惯了质疑。
曾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沉默,如今正在被一点点掀翻,如同这春耕的第一犁,深深切入陈腐的根系。
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传来熟悉的刺痛——那是“灵犀幻音诀”反噬的余韵。
昨夜,她潜入七村边缘,以音律引导梦境,让那些被掩埋的记忆重回孩童梦中。
代价是整整三个时辰的昏厥,醒来时唇角带血。
值得吗?
她看着那群孩子围在新犁出的地垄旁,争相传阅那页残纸,有人开始模仿着念诵,有人拿炭笔往石头上刻字……
值得。
她转身离去,脚步轻如落叶。身后,童谣再度响起:
“灯笼飞上天,说了也不算?
可我梦见爹,跪着交粮单……”
这一次,不再是哀怨的回响,而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像是种子破土前的最后一挣。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大殿,钟鼓齐鸣。
第三次鸣院公审开启,文武百官列席两侧,目光灼灼。
被告席空着,案卷却已高高堆起——匿名投书直指当朝权臣牛俊逸:“借改革之名,行揽权之实”,罗列其掌控监察、干预科举、私设密探等十大罪状。
群臣窃喜。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位素来冷静狠厉的贵公子,终究还是触了众怒!
然而,牛俊逸缓步登堂,白衣胜雪,眸光如渊。
他接过那份指控文书,逐字读完,竟抚掌而笑:
“好!写得好!条理清晰,证据详实,若非忠肝义胆之士,岂能写出如此肺腑之言?”
满堂愕然。
他转身面向帝王,躬身道:“臣请陛下允准,将此书全文刊印,发至各州县学府,作为‘谏官策论’范本。并——主动交出原属巡音司的三项监察权。”
话音未落,他又宣布改组鸣院为“两院制”:一院由官员审理政务,一院由民间推选代表列席质询,每季轮换,百姓可递折、可诘问、可联名弹劾。
“权力若不敢听骂声,便不配执掌天下。”他提笔在《政要录》写下最后一句,“最高处的权力,不是没人敢骂,而是有人敢骂你,你还得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