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富庶天下。(2 / 2)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清虚观许元长立刻阴阳怪气地接上: “赵道长所言,话糙理不糙啊。瞧瞧,一个个平日里自诩名门正派,开口闭口天下苍生,到了要担责任、出血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这等心性,怕是连魔族都要耻笑我等无能又无胆!”
这两人一唱一和,言辞刻薄,引得众人怒目而视,却无人能出声反驳。
而更令人难堪的是,左少卿身旁的两人——李三郎与狄隐娘,此刻也唯恐天下不乱地演起了双簧。
李三郎故作惊讶,大声问道:“隐娘,你瞧这些道长、大师们,刚才不还为了个宝贝争得面红耳赤吗?怎么这会儿都没声了?”
狄隐娘掩口轻笑,声音清脆却句句扎心:“你这就不懂了,那宝贝是别人的,自然争得。可这钱粮嘛,却是要从自己兜里真掏出去的,自然要掂量掂量。说不定啊,有些人还指望别人出钱,自己跟在后面捡便宜呢!”
李三郎恍然大悟状:“哦——!原来如此!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这玄门大会,不是比道法高深,而是比谁更会算计、更吝啬啊!”
“可不是嘛!” 两人一搭一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引得一些年轻气盛的弟子面红耳赤,几乎要按捺不住,却被自家师长死死按住。这番毫不留情的嘲讽,将场中诸多门派那点私心算盘扒得干干净净,让整个广场弥漫着一股无比难堪的气氛。
难堪的沉默,如同粘稠的泥沼,吞噬了整个广场。
就在广场上因那神秘声音揭露各派家底而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之时,门口鹤鸣山弟子一声清亮高昂的唱名,如同惊雷般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颖王殿下,携属下一众道长到——!” “剑南道节度使,李德裕李尚书到——!”
这一声,仿佛将神魂离体的众人猛地拍醒。所有目光,无论是惊疑未定的、羞愧难当的、还是怒火中烧的,齐刷刷地投向了广场入口。
只见人群分开的通道中,颖王身着一袭暗纹锦袍,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地走在最前首,每一步都透着皇室贵胄的沉稳气度,无需刻意张扬,便自带一股令人不敢轻忽的威仪。
他身后紧紧跟着两人:左侧是剑南道节度使李德裕,一身素雅常服却难掩锋锐,眉眼间带着久掌兵权的果决;右侧则是位三十出头的汉子,身形壮硕如松,肩宽背厚,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周遭时,连空气中都似多了几分紧绷感,一看便知是久经阵仗之人。
三人之后,是以崔鸣彦为首的一众玄门修士 —— 他们皆身着统一制式的法衣,气息沉凝内敛,行走间步伐整齐,虽未显露修为,却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肃杀感,显然是崔鸣彦精心挑选的得力手下。一行人踏着沉稳的步调向前,瞬间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
颖王行至通道中央,赵归真与许元长立刻带着三名弟子越众而出,恭敬拱手: “赵归真,见过大王。” “许元长,见过大王。”
颖王见到二人,面露些许讶异:“赵归真?寡人记得你应在山南西道之地,怎会在此处?”他又看向许元长,“许元长,你不在洛阳清修,何以也来了这鹤鸣山?”
赵归真躬身回道:“回大王,鹤鸣山大会乃玄门百年难遇之盛事,贫道身为玄门一份子,不敢甘于人后,特来与会。”
许元长亦附和道:“贫道与赵道长所想一致,故此前来。”
颖王闻言,微微颔首,不再多问,继续迈步向前,直至石阶之下。裴神符、玄微子等人早已快步迎上,拱手施礼。
裴神符道:“颖王殿下亲临,真令我鹤鸣山蓬荜生辉。”
颖王拱手回礼,语气平和:“裴观主客气了。寡人只是途径此地,听闻今日玄门盛会,特来观礼,见识一下天下高士的风采。”
他目光扫过场上神色各异的众人,续道:“如此,不会打扰了诸位商讨正事吧?”
裴神符连忙回应:“殿下言重了,您能驾临,是我等之幸,何来打扰之说。”随即,他将玄微子、渊空大师等主要人物一一引荐给颖王。颖王也简略介绍了随行的李德裕节度使及一众玄门属从。
随后,颖王神色一正,朗声道:“寡人已知,诸位此次齐聚,乃是为助我大唐抵御异域魔族。此乃利国利民之义举,寡人深感钦佩,在此代表朝廷,谢过诸位高义!能有天下玄门同心协力,我大唐何惧异域魔氛!”
说着,颖王抬手拂过衣摆,顺势躬身向广场上的众人行了一礼 —— 动作从容有度,既不失皇室的体面,又带着对玄门同道的敬重。
他这一躬身,广场上的众人哪里敢受?无论是各派掌门、修士,还是御常寺的镇灵使,皆纷纷跟着躬身回礼,一时间,衣料摩擦的 “窸窸窣窣” 声在广场上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倒让先前因盟主推选陷入僵局的沉闷气氛,悄然缓和了几分。
礼罢,颖王直起身,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众人,随即抬手示意身后的李德裕、那名壮硕汉子及崔鸣彦等人,朝着广场左侧早已被人群自觉让出的一片空位走去 —— 那片区域本就宽敞,足以容下他们一行,随从们脚步轻缓地站定,并未多占半分空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站定后,颖王像是忽然想起,转向一旁的赵归真,询问道:“赵道长,这会……是商议到何处了?”
赵归真立刻上前,将方才大会推举盟主,以及目前正僵持不下的费用之事,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番。
颖王听完,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之至理。这维系联盟、抗击魔族的费用一事,确是根本,至关重要。”
他随即抬眼看向裴神符,抬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温和却自带威仪地说道:“裴观主,寡人只是旁听,不必介意。诸位请继续商讨便是。”
话虽如此,方才赵归真、许元长等人的连番讥讽,李三郎和狄隐娘的戏谑双簧,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众人脸上,火辣辣地疼。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敢,在此时站出来,承担那足以压垮任何一个门派的海量耗费。
年轻的弟子们胸膛剧烈起伏,鼻息粗重,脸上满是屈辱与不甘,有好几个热血上涌,张口欲言,却被身旁经验老道的师长用严厉无比的眼神和死死按住肩膀的手硬生生压了回去。此刻,任何一句豪言壮语,都可能将自家门派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然颖王一行人的出现缓解了众人到处境,但依然没有人敢于上前,广场上静得可怕。
屋檐上,两只不知人间愁绪的雀鸟扑棱着翅膀落下,细小的爪子刮擦着青瓦,发出“喀啦喀啦”的轻响,那声音在此刻死寂的环境下,竟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甚至能听到人群中,有人因紧张而干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的“咕噜”声,也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就在这片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的寂静中,那个神秘的声音,如同阴冷的毒蛇,再次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呵……”
一声轻蔑到极致的嗤笑。
“怎么?都哑巴了?刚才为了抢那口虚无缥缈的‘肥肉’,不是叫得挺欢吗?现在要你们从自己兜里掏出几个铜板,就全都成了锯嘴的葫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和诅咒: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天上掉灵石吗?我劝你们,趁早散了罢!赶紧回各自的山头,该吃吃,该喝喝,把道观寺庙修得再漂亮些,把金身塑得再光亮些!”
“然后呢?”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液,“然后就跪在你们那泥塑木雕的神像前,好好祈祷——祈祷那异域魔族的大爷们杀来时,心情能好一些,下手能利落一点,给你们一个痛快!”
人群听得这满含讥讽的话语,脸上或露尴尬,或显凝重,却无一人站出来反驳,连先前还低声议论的几处声响都瞬间沉寂下去,广场上只剩那道声音的余韵在回荡。
颖王与李德裕对视一眼,眼底皆掠过一丝疑惑 —— 这般直白的讥讽,按说早该有人辩驳,怎会如此安静?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赵归真,等着他解释缘由。
赵归真会意,上前半步低声道:“大王有所不知,方才说话之人身份虽未明,但他所言之事,桩桩件件皆是实情,实在让人无从反驳。”
颖王与李德裕听罢,脸上的疑惑渐渐散去,两人微微颔首,眼底多了几分了然 —— 原来并非众人不愿反驳,而是对方拿住了实打实的凭据,纵有不满,也只能默不作声。
“还指望阴阳鼎?”那神秘的声音发出极其夸张的嘲笑声,“哈哈哈!就算那玩意儿现在摆在你们面前,就凭你们这群只进不出的铁公鸡、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催动得了吗?配用它吗?异域魔族一到,铁蹄之下,管你什么神器仙法,统统都是狗屁!你们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猪羊,排队等着放血罢了!”
“还站在这儿?站到天黑?站到海枯石烂?”他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鄙夷,“有什么用?能站出钱来,还是能站出胆量来?真是……废物齐聚,臭不可闻!”
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恶毒、都要诛心的嘲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将最后一丝遮羞布也烧成了灰烬。
那神秘人诛心至极的嘲讽,如同点燃了积压已久的火药桶。
“这……这就是师长们平日教导我们的‘心怀天下’吗?!” 一个年轻弟子猛地挣脱了身旁师兄的拉扯,眼眶通红地嘶声质问,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们修行,难道最终目的就是独善其身,只要自己得了道,便可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吗?!” 另一个方向,又一名年轻修士踏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信仰崩塌般的痛苦和愤怒。
“平日里口口声声济世救人,现在需要我等承担了,为何全都退缩了?!”
“清修?修的是什么心?修的又是什么身?!难道修的就是这般畏首畏尾、精于算计的私心吗?!”
质问声起初只是零星几点,随即如同燎原之火,在年轻弟子中迅速蔓延开来。他们血气方刚,尚未被门派利益完全浸染,心中还存着最朴素的正义与热血。此刻,师长们的沉默与那神秘人毫不留情的揭露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屈辱和困惑。
各派的掌门、长老们脸色铁青,有的试图厉声呵斥,有的伸手去拉,想要将这些“不懂事”的弟子压下去。但年轻人的怒火一旦被点燃,又岂是轻易能够按捺?质问声、争辩声、拉扯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
然而,无论年轻弟子们如何激愤,如何用失望乃至绝望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师长,那些掌握着话语权和资源分配权的各派高层,却如同被无形的铁锁封住了嘴巴,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寒的沉默。他们何尝不知大义?但门派传承、资源积累、弟子培养……哪一样不是建立在雄厚的财力之上?倾尽所有去填一个不知深浅的无底洞,这个决心,谁也下不了。
渐渐地,年轻弟子们的质问声弱了下去。并非被说服,而是看着师长们那复杂难言、却始终不肯松口的表情,一种深切的无力与绝望感攫住了他们。
一个声音带着哽咽,喃喃道,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大家……大家日子过得苦一点,紧一紧,只要扛过了魔族,钱财……总还能再赚回来的啊……”
另一个声音接口,充满了幻灭般的悲凉:“你们总说……玄门清修,修的是心,是身……要超脱物外……可现在呢?现在摆在眼前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回答。
广场上,只剩下年轻弟子们粗重的喘息声,和一种理想撞碎在现实壁垒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在年轻弟子们的满腔怒火与理想幻灭的悲愤相互交织,几乎要将他们吞噬之际,那个神秘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要将所有伪装彻底撕碎的冷酷:
“各位后生,收起你们那无谓的怒火吧。你们,怕是被自家师门骗得团团转呢!”
“苦日子?紧一紧?”那声音发出极其刺耳的嘲笑,“哈哈哈哈!何来的苦日子?你们可知,你们眼中清贫度日的师门,背后坐拥着何等惊人的田产资财?!”
紧接着,一连串清晰无比、如同算盘珠子精准敲落般的报数,响彻在死寂的广场上空,每一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各派掌门长老的心头,也砸在那些年轻弟子摇摇欲坠的信念之上:
“台州天童寺,有田——万余亩!” “太原明月寺,有田——万余亩!” “洛阳安和寺,有田——一万余亩!” “山东清风观,有田——两千余亩!” “洛阳怀安寺,有田——万余亩!” “金陵凝月庵,有田——八千余亩!” “天龙门,有田——三千余亩!” “鹤鸣山,有田——三千余亩!” “朱雀门,有田——七千余亩……”
那声音每报出一个名字,对应门派的掌门或长老脸色便白上一分,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被人窥破底细的慌乱。他们相互交换着惊骇的眼神,仿佛在问: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质疑声、愤怒的咆哮声轰然爆发。年轻的弟子们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向自家的师长,那眼神中充满了被欺骗的震惊、信仰崩塌的茫然、以及熊熊燃烧的怒火!他们张着嘴,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质问,如何是好。
当那声音似乎意犹未尽,即将报出下一个名字时——
“够了!!”
清华寺惠定大师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如同狮吼般的怒喝!声浪滚滚,蕴含着精纯的佛门法力,竟真的将满场的喧哗瞬间压了下去!
然而,那神秘的声音只是微微一滞,随即化作更加冰冷、更加咄咄逼人的质问,针锋相对地直刺慧定大师:
“怎么?惠定大师?老和尚,你急什么?” “莫非是怕我把你清华寺那遍布四个州府、两万余顷的田产庄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 “我说的这些,难道有错吗?!”
这最后的反问,如同利剑,悬在了所有被点到名的、以及那些尚未被点到名的门派头顶,也让所有年轻弟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一众掌门听那神秘声音报出这一连串田产数目,不由得面面相觑,神色惊疑。田掌门却在这时踏步上前,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而笃定:“不错,我朱雀门确实拥有这些田产。可诸位也都清楚,玄门各派,规模不一,少则几人清修,多则数百人共处。我朱雀门上下弟子合计五百余人,光是每年的屋舍修缮、人员用度,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他说到此处,声音一沉,似有千钧重负压在心头,重重叹了一声: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田掌门这番“苦衷”,立刻引起了在场众多掌门的深切共鸣。
“田掌门所言甚是!”
白奇立刻高声附和,一脸深有同感的表情,“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派虽小,但弟子修炼所需的丹药、损耗的符箓、兵器的养护,哪一样不是吞金的窟窿?这些年,在下为维持门派运转,可谓是殚精竭虑!”
“是啊,我派那几百亩薄田,收上来的租子也就勉强糊口,稍有天灾便入不敷出,难啊!”
“门派越大,开销越大,处处都要用钱,实在是捉襟见肘……”
一时间,大大小小的掌门们纷纷诉起苦来,互相倾诉着维持门派的不易,仿佛方才那惊人的田产数字带来的冲击,都被这“柴米油盐”的艰难给冲淡了几分。
站在渊海大师身后的左少卿,看着这群人惺惺作态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就在这“诉苦大会”渐入佳境之时,那神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每个人的心神:
“好一个‘门派不易’!好一个‘捉襟见肘’!当真是唱得一出声情并茂的好戏!”
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算盘珠子崩裂般的精准与冷酷: “可你们怎么不说说,光凭这些田产,你们每年坐收多少铜钱?像清华寺这等坐拥两万余亩良田的,岁入何止数百万钱?!即便如你所说的房屋修缮、人员开支,也不过五十万钱!朱雀门规模稍逊,花费不过十五万钱也是只多不少!相比起每岁的收入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还仅仅是田产一项!香火钱、信徒供奉、法事报酬、乃至各地权贵的‘布施’,这些钱财,你们又可曾算入?!”
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众人的神经: “更不必说,尔等寺庙道观,依仗朝廷优待,从不缴纳半分赋税!非但如此,多少官员富户将田产挂靠在尔等庙观名下,以逃避税赋,尔等从中抽成,这又是一笔何等肮脏的横财?!”
质问如同利剑,直指核心: “如此巨额的财富,年年积累,如今都在何处?!堆积在你们那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下?熔铸在你们那越来越重的金身之中?还是……流入了某些人的私囊,肥了自家,却在这里哭穷?!”
最后,那声音发出了致命一击,带着极致的嘲讽: “对抗异域魔族,关乎天下存亡。尔等只需从这泼天富贵中,拿出区区一成,便可解这燃眉之急,支撑起抗魔大业!可你们呢?宁可守着金山银山看着魔族肆虐,也不愿拔下一根汗毛!”
“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玄门清修?这就是你们悲天悯人的济世胸怀?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番揭露,比之前更加具体,更加诛心,将各派光鲜亮丽的外衣彻底撕碎,露出了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