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0章 赌命(1 / 2)
京城的秋来得比江陵早,一场冷雨过后,吏部衙署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张居正穿着崭新的青色官袍,站在廊下,手里攥着一份关于江南漕运的奏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廊内传来同僚们的说笑声,夹杂着对上司的阿谀、对差事的推诿,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他的耐心。
“张主事,这漕运的事素来棘手,江南的官员又多是严党亲信,你何必较真?”
一位须发半白的主事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世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过得舒坦,将来升迁也快。”
张居正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像堵了一团棉絮。
自三个月前踏入官场,他见到的不是朝堂清明,而是比江陵更甚的腐朽。
官员们忙着结党营私,忙着搜刮民脂,忙着讨好严党,唯独没人在乎江南漕运堵塞导致的流民激增,没人在乎漕工们饿着肚子还得被苛捐杂税盘剥。
他递上去的奏疏,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上司以“时机未到”驳回;他想查的贪腐案,刚有眉目就被“上面的人”压下,连证人都被连夜调离京城。
这日散衙后,张居正独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暮色四合,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来往官员的华服与马车,却照不进他心里的寒凉。
他想起离开江陵前,张老汉拉着他的手说“百姓等着你来做主”,想起顾青萝临终前“去救这个天下”的嘱托,再看看眼前的景象,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脚底升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回到客栈,他把官袍狠狠摔在桌上,看着铜镜里自己疲惫的脸。
不过三个月,眼底的光就淡了许多,连脊背都不如从前挺直。他倒了杯冷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烦躁。
“这样的官场,这样的世道,我就算留下来,又能做什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自嘲,“青萝,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收拾行囊。
他想离开京城,想回到江陵,哪怕只是守着顾青萝的坟茔,也比在这腐朽的朝堂里消磨意志好。
天刚蒙蒙亮,他便递上了辞呈,不等吏部批复,就背着行囊,踏上了回乡的路。
一路颠簸,半个月后,张居正终于回到了江陵。
巷子里的街坊听说他回来了,都来探望,可看到他憔悴的模样,又都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他没回张家小院,而是直接去了顾青萝的坟前。坟上的草已经长了些,旁边的小溪依旧潺潺,只是没了那个会坐在坟前念诗的女子。
“青萝,我回来了。”
他坐在坟前,把行囊放在一边,声音沙哑,“我没用,我在京城什么都做不了,那些贪官污吏,那些苛捐杂税,我都动不了……我是不是辜负了你?”
风从山间吹过,带着野花的清香,却没有回应。他就这样坐着,从清晨到日暮,直到夜色笼罩了山丘,才起身回到空荡荡的小院。
夜里,张居正躺在床上,恍惚间竟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顾青萝还在,小院里的灯亮到深夜,他在桌边苦读,她在一旁缝补,偶尔递来一碗热汤,轻声说“叔大,别太累了”。
他忽然看见顾青萝走了过来,穿着她常穿的蓝布衫,手里拿着那本《论语》,笑容依旧温柔:“叔大,你怎么回来了?京城的事,办完了吗?”
张居正猛地坐起身,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洒在空荡荡的椅子上。他揉了揉眼睛,才知道是梦。
可梦里顾青萝的声音,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他躺下,闭上眼睛,刚要睡着,又坠入了另一个梦境。
这次,他站在张家小院的桂树下,顾青萝就站在他面前,脸色却比生前苍白许多,眼神里满是急切:“叔大,你为什么要辞职?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吗?你忘了巷口的流民,忘了王婶家的米袋,忘了那些等着你来救的百姓吗?”
“我没忘,”
张居正急忙上前,想握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他的手穿过她的身体,只摸到一片冰凉,“可我做不到,青萝,朝堂太黑了,我一个人,根本斗不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