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枕头底下压着半句话(2 / 2)
一句话,让林夏的心脏骤然沉了下去。
她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却没有勇气再追问,更不敢踏进那扇门里去看一眼。
她默默地在院中的小花坛边沿坐下,碗里的藕粉羹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反胃。
她无意识地伸手拨弄着花坛里荠菜根旁的腐叶,指尖忽然触到一小块异样的、柔软的织物。
她愣了一下,轻轻扒开表面的浮土,一小角熟悉的粗布棉袄残片露了出来,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
是昨天从他手里滑落的那一块。
不知何时,它被埋在了这里。
林夏的指尖停在那块布料上,却没有将它挖出来。
她只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抓过旁边一小捧新拌的、混着草木灰的堆肥,轻轻覆盖在上面,将那抹岁月深处的颜色重新掩埋。
如同掩埋一句,不该被任何人听见的私语。
午后的阳光最是暖人,斜斜地透过窗格,在病房的地面上切出一块明亮的光斑。
沈星河在这片暖意中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逡巡着,最后落在床头柜上。
那只空了的药瓶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双厚实的羊毛袜子,针脚紧密,一看就是出自老人之手。
他认得,这是巷口李老头的手艺。
这双袜子,曾经被他用来标记过一颗需要特殊照料的树苗,后来挂在枯枝上成了社区孩子们辨认方向的护土标记,没想到昨夜,又被某个不知名的孩子悄悄捡了回来,洗净了,放在他最容易看见的地方。
他缓缓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团温软的羊毛,像是在触摸一段已经变得毛茸茸的旧时光。
窗外,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却不再是播报天气:“今天不提醒天气啦!沈爷爷教过,看燕子低飞就知道要下雨,咱们自己看云识天!”
巷子里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应和。
沈星河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几乎不存在的笑意。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盘踞在胸口的滞痛,奇迹般地缓和了些许。
原来,当他亲手建立的规则,最终变成一个无需他存在的玩笑时,才是所有人真正获得了自由。
而他自己,也终于从那个背负着未来的先知身份里,解脱了出来。
傍晚时分,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
大块的铅灰色雷云从天边翻滚而来,空气变得闷热而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毫无预警地爆发。
沈星河猛地弓起身子,咳得浑身颤抖,他抬手捂住嘴,一抹刺目的殷红从指缝间渗出。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想要像往常一样唤人,可那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贪婪地扫过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间。
墙上那个早已取下的炭报纸画框,依旧在白灰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钉孔;厨房的方向,传来父亲“哗啦”一声烧开水、准备烫脚的声响;窗台上那盆被整个巷子共同照料的荠菜,已经精神抖擞地抽出了第三片小小的锯齿叶。
他看到了一切,也听见了一切。
于是,他缓缓地、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疲惫,重新躺了回去。
他闭上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着虚空低语,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已经……不是那个必须说话的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际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紧接着,第一声沉闷的雷鸣,如同巨兽的咆哮,在整条老巷的屋顶上滚过。
大雨将至,风却先一步抵达。
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穿堂而过,将那扇虚掩的窗户“砰”地一声吹开。
屋内的竹帘被卷得疯狂作响,而那股看不见的力量,也悄悄潜入枕下,将那本无人知晓的册子,吹得微微翻开了一页。
半行被泪水浸润过的、颤抖的墨迹,在昏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
巷子里,传来邻居们匆忙关窗闭户的杂乱声响,夹杂着孩童被大人催促回家的叫嚷,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雨做着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