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繁华不慕心如水,静守清欢意自舒(1 / 2)
卷首语
天德八年暮春,养心殿的窗棂斜映着海棠花影,细碎的粉白花瓣落在御案上,与烛火的光晕缠成一团。萧桓指尖摩挲着一本边角蜷曲的泛黄奏疏——那是前御史中丞谢渊的遗作,纸页是最粗劣的麻纸,边缘被虫蛀出细孔,还嵌着三年前的尘埃,“阻魏党开矿害民”七个字,墨色沉厚得像要透纸而出。他记得谢渊素来节俭,连御赐的徽州贡纸都存着不用,案头总摆着半块磨平的墨锭,说“笔墨够用即可,省下来能多买半石粮给灾民”。
三年前,他偏听魏党构陷,以“结党乱政”将谢渊斩于西市,如今谢府朱门蒙尘,荒草已没过门楣,唯有老仆守着半间破屋度日。殿外铜铃轻响,沈敬之捧着新核的冤狱名录躬身入内,名录首行“谢渊”二字被朱笔圈得鲜红,像一滴凝血,刺得萧桓眼眶发紧。“陛下,”沈敬之声音沉得能攥出水来,“谢大人当年所阻的云台山矿脉,臣已查明,根本无矿,全是魏党私吞国资的幌子。他死前三天还在写这奏疏,字迹被泪水洇过,边缘发毛。”
萧桓闭眸长叹,将奏疏按在眉心,指腹触到谢渊临终补的批注:“臣死不足惜,唯愿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莫让苍生再受苛政苦。”墨迹里还掺着些微血点——那是他叩阙时额头撞出血,滴在纸上的。他猛地睁眼,声音发颤:“传旨,召六部九卿、内阁诸臣即刻入太和殿议事——朕有话,要对诸卿,对天下人说。”
幽居遣怀
僻巷柴扉掩素居,阶前苔绿映墙隅。
风吟竹韵敲窗牖,雨润蕉心滴案书。
倦读闲寻花下径,兴来漫抚石间渠。
繁华不慕心如水,静守清欢意自舒。
太和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满殿沉郁。萧桓掀着龙袍下摆走下丹陛,玄色衣料扫过金砖,留下浅浅的痕,停在殿中“正大光明”匾额正下方——三年前,斩谢渊的圣旨,便是在此处高声宣读。“诸卿可知,朕今日召你们来,不是议新政,是要认一个错。”他抬手按住胸前龙纹,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金砖上,震得殿角铜鹤旁的檀烟都晃了三晃,“三年前,朕偏信魏党谗言,以莫须有的罪名,错杀谢渊、冤贬江涛等十七位忠良。谢卿临刑前仍在叩阙进谏,朕却闭门不见;江卿被贬南疆,阖家老小靠织布度日,朕竟毫不知情。”说着,他从内侍手中接过那本奏疏,高高举过头顶,“这道奏疏,谢卿死前三日递入,朕竟束之高阁,如今逐字读来,字字是肺腑,句句是忠言,桩桩件件,都戳着朕的昏聩!”
阶下群臣哗然,沈敬之银髯簌簌发抖,浑浊的老眼里滚着泪光——当年他为谢渊求情,被萧桓斥为“结党”,如今忠魂终得昭雪;江涛刚从江西押解案犯回京,青袍下摆还凝着江西烟瘴地的湿冷潮气,袖口磨出的毛边里,嵌着南疆的红泥,闻言身躯猛地一晃,伸手扶住了身旁虞谦的朝笏。萧桓的目光扫过阶下诸人,在江涛粗粝的手上顿了顿,声音愈发沙哑:“郑衡,谢渊案交由你全权重审,凡涉案魏党余孽,上至部堂,下至小吏,一律锁拿,不得姑息;沈公,谢府被抄家产尽数发还,追赠谢渊为太子少保,赐谥‘文忠’,其子孙入国子监就读,免十年赋税徭役。”他顿了顿,将奏疏递给内侍,“今后朕若再有独断专行、拒听忠言之举,诸卿可持此奏疏直闯养心殿——朕若不纳,便是自食其言,甘受天下人唾骂。”
郑衡出列领旨,腰间刑印碰撞出声,清越如冰:“臣以三尺法剑立誓,必还谢大人一个清白,涉案者虽远必诛,虽贵必惩!”江涛也踉跄着上前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陛下能自省己过,实乃大吴之幸、苍生之幸。当年谢大人常与臣说,‘君明则臣直,君昏则臣缄’,今日方知,此言字字千钧。”萧桓上前一步扶起他,指腹触到他掌心因贬谪时耕作留下的厚茧,那茧子硬得像石头,硌得他指尖发疼,愧疚如潮水般涌来:“江卿,你在江西平反二十余起冤案,做得比朕好。朕命你兼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专司全国冤案复核,配锦衣卫百户,莫让更多忠良如谢渊般含冤九泉。”
散朝后,萧桓独自留在太和殿,殿内只剩他一人的脚步声。他摩挲着谢渊奏疏上魏党篡改的“罪证”,红叉刺眼,墨迹新得像刚染上去的血。内侍捧着一个旧木盒进来,里面是谢渊的遗物:一顶生了铜锈的乌纱帽,帽檐内侧刻着极小的“致君尧舜”四字;半块磨平的墨锭,边缘还留着指痕;一本翻烂的《论语》,“其身正,不令而行”旁,谢渊用朱笔批了“为官之本”。最触目的是一支竹笔,笔杆裂了道缝,用铜丝缠着——那是谢渊当年巡矿时,被魏党打手打断笔杆,仍坚持写奏疏用的。萧桓将竹笔握在掌心,凉丝丝的竹纹硌得他心口发疼,良久才对殿外道:“传旨,明日朕轻车简从,亲赴谢府祭奠。”夜色漫进殿内,养心殿的烛火亮到天明,案上摆着近年所有被贬官员的名录,萧桓用朱笔在每个名字旁都批注了“速查”“昭雪”,墨迹晕开,像一行行泪痕。
次日清晨,没有仪仗,没有鼓乐,萧桓只穿一身素色常服,带着两名内侍便往谢府去。谢府朱门紧闭,门前荒草长到半人高,墙头上的枯草在风里发抖。老仆听见动静开门,见是帝王,当即捧着谢渊的牌位跪地,枯瘦的手还攥着一本泛黄的账簿——那是谢渊的家用账,每笔俸禄都记着“助城西灾民五两”“给修渠工匠买伤药三两”,最后一页停在他被抓前一日:“余钱二两,买麦种送张老丈。”“陛下……您终于来了。”老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萧桓亲手拨开门前的狗尾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袍角,他接过牌位,檀木牌被老仆摩挲得发亮,指腹触到“忠”字,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牌位上:“谢卿,朕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他走进谢府正堂,四壁空空,只有一张旧木桌,桌上摆着谢渊的铜镇纸,刻着“清慎勤”三字,镇着几张百姓联名送的“德政帖”。萧桓摸着冰凉的镇纸,忽然想起谢渊当年弹劾魏党,被骂“不识时务”,却笑着说“为官者,守得住这三字,便不算白活”。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街巷,百姓围在谢府外,见帝王躬身致歉,无不落泪,有当年受谢渊恩惠的老妇,捧着自家蒸的麦饼哭道:“谢大人,您看,陛下记着您的好呢!”
郑衡接掌谢渊案后,当即调齐所有卷宗,与卫诵、沈恪在刑部衙署设专审堂,连审三日三夜。卷宗堆得比人还高,最关键的“罪证”——一封“谢渊与藩王的通信”,破绽百出:信纸是魏党专用的徽州贡纸,而谢渊素来只用粗麻纸;字迹更是拙劣,谢渊笔锋刚劲如刀,此信却软塌无力。“这仿得连皮毛都不像,”卫诵用银簪指着信上“谢渊”二字,“谢大人写‘渊’字,最后一笔收得极快,像剑出鞘,这信上的‘渊’,却拖泥带水。”沈恪更带来了关键证物——谢渊的随身记账本,里面详细记着他阻矿时的行踪:“三月初一,冒雪赴云台山,见无矿脉,只留魏党私设的银炉;三月初三,访矿工李二,闻其被毒打逼供;三月初五,写奏疏,待呈陛下。”每一页都盖着他的私章,与魏党伪造的书信形成铁证。“臣已传讯当年的狱卒刘三,他招认是魏党用他幼子要挟,逼他作伪证,说亲眼见谢大人收信。”沈恪的声音沉得像铁。
萧桓听闻案情进展,次日一早就亲赴刑部看审。当看到魏党骨干周显的供词——“谢渊阻我等开矿取利,断了财路,故与同僚构陷之”时,气得将御案拍得震响,龙纹镇纸都跳了起来:“这群奸贼!为一己私利,竟害我忠良,毁我朝纲!”郑衡躬身道:“陛下,涉案的前吏部侍郎周显,如今仍在江南任苏州知府,与盐商勾结,贪墨盐课,臣已命浙江按察使顾彦即刻将其拿下。”萧桓眼神冷得像冰:“不必押解回京,就在苏州就地开审,让江南百姓都看看,朝廷是如何为忠良昭雪,如何惩治奸贼的!”
顾彦接到密旨时,正在苏州粮库巡查,当即点齐锦衣卫,直奔周显府邸。此时周显正与盐商在花厅饮酒作乐,桌上摆满山珍海味,银壶里倒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见官兵闯入,周显吓得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酒壶摔在地上,殷红的酒液漫过他的朝靴,浸湿了他藏在袖中的贪腐账册。顾彦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冰冷如铁:“周显,你贪墨盐课,构陷忠良,今日该还债了!”账册被搜出,上面用朱砂记着“魏党分赃银五万两”,与谢渊当年弹劾的数额分毫不差,连盐商的签名都赫然在目。
苏州府衙的公审,吸引了数千百姓,挤得衙门前水泄不通。当周显哭着供出“如何伪造书信、如何买通狱卒、如何逼谢渊画押”的细节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一名白发老农捧着自家种的新麦,挤到堂前哭道:“谢大人当年帮我们修水渠,让我们有饭吃,你却害他死得那么惨!老天有眼,终于让你遭报应了!”审判结束,周显被判斩立决,贪腐的五万两银钱,尽数充作江南水渠的修缮款。消息传回京城,萧桓在谢渊的牌位前焚了判决书,火光中,他轻声道:“谢卿,害你的奸贼,朕已为你除了,你可以安心了。”
沈修在编纂《肃奸录》时,特意将谢渊案单列一章,从谢渊弹劾魏党开篇,到冒雪巡矿、叩阙进谏,再到构陷、问斩、昭雪,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他还补了谢渊的生平轶事:任御史时,为查盐商贪腐,扮成挑夫混进盐场;在地方任职,亲自动手帮百姓修水渠,脚被石头砸伤仍不休息。“谢公不仅敢言,更肯实干,”沈修在文中写道,“他的忠,不是挂在嘴上的空话,是踏在泥里的脚印。”序言里,他题下“君之过,勇于改则民心归;臣之忠,虽死犹生则社稷安。谢公以死醒君,陛下以改安邦,此皆大吴之幸。”萧桓阅后,提笔在扉页上批注“以史为鉴,警钟长鸣”八个大字,又将谢渊的竹笔放在书旁,命将此书颁行全国,各州府都要刻在石碑上,让官吏百姓皆知“忠奸有报,善恶有凭”。
谢渊案昭雪后,萧桓下旨将文华殿东侧的偏殿改为“议政阁”,定下规矩:每月朔望两日,召内阁、六部及地方要员入宫议事,无论官阶高低,只要有良策,皆可直言进谏,不许有“位卑不言”的顾忌。首次议政会就争论得面红耳赤——蒙傲主张增兵三万驻守西北,以防鞑靼借草原大旱南下抢粮;徐英则认为国库虽有盈余,应优先投入农桑,先让百姓吃饱饭,暂缓扩军。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蒙傲虎掌拍得案几震响,玄甲上的虎头纹都跟着颤:“兵不练则弱,防不固则危!等鞑靼打来了,再增兵就晚了!”
放在往日,萧桓早已拍板定论,如今却抬手按住蒙傲的胳膊,示意他稍停:“蒙将军,你说说增兵的紧迫性,哪里最险?徐卿,你讲讲农桑的难处,百姓缺什么?朕与诸卿一同权衡,哪头都不能偏。”蒙傲上前一步,展开牛皮边防图,指尖重重敲在贺兰山隘口:“这里是咽喉,鞑靼若从这里进,三日就能到银川,增兵三万才能守住。”徐英则捧上粮产册,册页上用红笔圈着“缺种”“缺农具”的州县:“河南、江南新麦虽丰收,但全国还有三成农户没麦种,若把扩军银的三成用来买种、造农具,来年粮产能增四成,国库更丰,那时再增兵也不迟。”
萧桓转头看向沈敬之与周伯衡,两人是朝堂的定海神针,最善折中。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谢渊的铜镇纸——那是祭奠谢府时,老仆执意要他收下的,说“谢大人常说,陛下本性不坏,只是被奸人蒙了眼,这镇纸您拿着,当个念想”。沈敬之抚着银髯道:“臣以为可两全——增兵一万驻守贺兰山要隘,余下银两购麦种、聘农师,再命河南布政使柳恒派五十名熟手农师赴西北,教边民屯田种麦,既固边防,又兴农桑,军粮自给,还能减少漕运压力。”周伯衡补充道:“臣赞同沈公之见,可命西北参将赵烈在堡寨周边开垦荒地,边军闲时种地,战时打仗,一举两得。”萧桓抚掌大笑,声音里满是畅快:“此计甚妙!就依诸卿所言,蒙将军掌增兵练兵,徐卿管粮种采购,柳卿与赵卿协理屯田,各负其责,朕亲自督查!”他忽然想起谢渊当年也提过“军屯养兵”的建议,只是那时他听不进去,如今总算把忠良的话落到了实处。
议政会结束后,徐英握着刚拟好的粮种采购册,对身边的户部郎中王砚感叹:“往日陛下多听武将之言,凡事以边防为先,如今肯这般细听农桑难处,权衡利弊,真是难得。”王砚正核对着魏党遗留的盐课旧账,闻言抬头道:“这便是谢大人以死换来的警醒——陛下知道了独断的害处,才肯放下架子听众人之言。”果不其然,次月议政会,户科给事中钱溥直言“漕运改道方案伤及沿岸千余户渔民”,将渔民的联名信递了上来。萧桓当即命户部右侍郎方泽重新勘察河道,最终采纳钱溥“设渔民安置点、每户发补偿银五两”的建议,化解了一场民怨。
为鼓励所有人进谏,萧桓还下旨在午门外设“谏言箱”,箱体用檀香木打造,上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无论官吏百姓,哪怕是街边小贩、田间老农,都可投书言事,由左都御史虞谦每日亲自整理呈阅,不许任何人截留。有寒门士子投书建议“简化科举流程,取消乡绅保举”,被礼部尚书吴鼎采纳,新规一出,寒门子弟应试的多了三成;有老农投书建议“水渠设水闸调节水量,防旱防涝”,工部郎中江澈依言改良,江南灌溉效率提高了五成。萧桓望着每日盈箱的谏言,对太子萧燊道:“民心藏着最好的良策,朕以前总以为帝王该居高临下,却忘了江山是百姓的江山,这是朕最该悔的地方。”
河南的农桑学堂里,柳恒正蹲在田埂上,给围拢的百姓讲新麦种的耕种技巧,粗布短褂已被汗水浸透,额角的汗珠滴在育苗棚的泥土里,晕开小小的圈。忽有内侍快马赶来传旨——陛下不日将亲赴河南,要当面听农人的意见,问农人的难处。消息传开,农户们都激动得睡不着觉,连夜整理自家的难题:有老农把种坏的麦苗用布包好,想请陛下看看症结;有农妇缝补好了给陛下的布鞋,鞋底纳得厚厚的,怕陛下走田埂硌脚。
萧桓抵达河南时,果然没带仪仗,只穿一身半旧的素色常服,裤脚挽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走进田间就与农户并肩而坐。“老丈,今年的新麦种好不好用?有没有啥难处?尽管跟朕说。”他接过老农手中布包着的坏苗,指尖捏碎根部的土块,湿润的泥土带着青草的气息,“这苗是冻着了?”老农见帝王毫无架子,大着胆子点头:“陛下好眼力!麦种是好,就是育苗时怕冻,一降温就死苗,前几日倒春寒,我家半棚苗都没了。”旁边的农妇也凑上来说:“还有农具不够,村里十几户合用一把犁,耽误了翻地的功夫。”
萧桓当即召来柳恒与工部左侍郎陶岳,在田埂上就开起了会:“柳卿,你牵头编一本《育苗防寒法》,把如何盖棚、如何熏烟防霜写清楚,印成小册子,每户发一本;陶卿,调五十名铁匠来河南,就在县城设炉,打造柳卿说的改良犁铧,按户分发,费用由国库出,一文钱都不能让百姓掏。”他又转向老农,握住他粗糙的手:“老丈,你放心,下次朕再来,一定看到你家的苗全活了,农具也够用了。”老农感动得当场跪地磕头,声音发颤:“陛下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有您在,我们日子就有奔头了!”柳恒在一旁补充:“陛下,这新麦种的法子,谢渊大人当年在疏里就提过,说‘南麦北引,需改育苗之法’,只是被魏党压下了,如今总算能成。”萧桓闻言,脚步顿了顿,望着绿油油的麦田,轻声道:“谢卿,你的心愿,朕替你圆了。”
离开河南,萧桓又马不停蹄赴苏州,苏州知府李董带着他走访灾民安置点。一间临时棚屋里,妇人正在缝补军衣,针脚细密,孩子坐在小板凳上读书,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这是“以工代赈”的成果,灾民缝军衣换粮食,还能让孩子读书。“陛下,”妇人放下针线,局促地擦了擦手,“以前官吏来查,只会催我们搬,骂我们占地方,如今李大人天天来问我们缺啥,太子送来了奶酥给孩子,您又来看我们,这日子真是不一样了。”萧桓拿起孩子的课本,是沈修编写的《识字读本》,字迹浅显,配着插图,便对李董道:“再增印一万本,让灾区所有孩子都能读书,笔墨纸砚也由官府供应。”
在苏州水渠工地,萧桓远远就看见江澈与民夫一同抬着石料,粗布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手掌磨得渗血,缠着布条。他快步上前,让内侍取来伤药,亲自递给江澈:“江卿,治水要紧,也要保重身体,你的手是用来规划水渠的,不是用来抬石头的。”江澈谢恩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陛下,民夫们反映工钱发放太慢,上月的工钱拖了半月才发,家里等着钱买米。臣已奏请钱溥给事中核查,今日正好请陛下定夺。”萧桓当即召来钱溥,声音沉肃:“工钱改为半月一结,由你亲自督查,若有延误,拿你是问!”民夫们听闻,欢呼声响彻工地,震得水渠里的水都泛起涟漪。
礼部衙署内,檀香与墨香缠在一起,礼部尚书吴鼎正与左侍郎贺安、礼科给事中叶恒争论不休,焦点是“科举是否取消八股”——吴鼎认为八股能考校士子学识功底,不可废;贺安则主张以策论定优劣,才能选出真能办事的人才。恰逢萧桓前来巡查,听到堂内争执,不仅没恼,反而让人搬来几张椅子,召来吏部右侍郎陆文渊与三名刚应试落榜的寒门士子,笑着说:“都坐,今日咱们不议官阶,只论对错,士子们最有发言权。”
“你们都是应试过来的,说说八股好不好?”萧桓坐在末位,像个旁听的学子。一名穿青布长衫的士子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却很坚定:“陛下,八股害人啊!臣为了考中,背了百篇范文,练了五年八股,可家乡的水渠堵了,臣却不知道该怎么修,这样的学识,考中了又能给百姓办什么事?”另一名士子补充道:“若以策论考农桑、水利、边防这些实务,才能选出李董大人那样的好官,而不是只会掉书袋的腐儒。”第三名士子从怀中掏出一本翻得卷边的《农桑要术》:“臣宁愿考这个,也不愿再写那些空洞无物的八股文。”
陆文渊也躬身道:“陛下,谢渊大人当年就曾冒雪叩阙,弹劾‘八股取士埋没实干之才’,他举着江南水灾后的灾情册,说‘朝堂缺的是能修水渠、能调粮的治世能臣,不是只会写八股的先生’,当时被魏党骂‘哗众取宠’,陛下也斥他‘越职’。”吴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起当年自己也附和过魏党的话,沉默片刻后躬身致歉:“臣先前固执己见,只看学识不看实绩,如今听士子之言,才知谢公当年的苦心,臣恳请陛下废八股。”萧桓当即拍板:“就依诸卿之意!科举取消八股,首场考策论,问民生实务;二场考经义,辨忠奸之道;三场考算术,查理财之能,务必选出真才实学之人。”他转头对沈修道:“把谢卿当年的谏疏,附在新科举制后面,让天下士子都知道,朕要的是像他这样的忠实干臣。”
新科举制推行的首场考试,叶恒在巡查考场时,就发现有考官暗中偏袒世家子弟,将考题提前泄露。他当即封存试卷,上疏弹劾。萧桓怒而下旨:“将该考官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家产抄没!今后阅卷一律糊名,由三名考官交叉评阅,贺安总掌纪律,若再出舞弊,连坐礼部尚书!”为确保公平,他还命吏科给事中赵毅派十名御史全程监督,考场内外设岗,连考生的笔墨纸砚都要检查,杜绝任何舞弊可能。
放榜之日,京城门口的榜单前挤满了人,寒门士子占比达六成,创了历年之最。其中有一名来自西南土司属地的士子,策论中提出“土司汉化劝学策”,主张在土司地区设学堂、开科举,与广东布政使韩瑾的施政思路不谋而合。萧桓见其才华,亲自在养心殿召见,见他谈吐不凡,当即任命他为礼部右侍郎章明远的副手,赴南疆协助安抚土司。章明远接到旨意
西北边防图铺在议政阁的大案上,蒙傲与赵烈的意见相左——蒙傲主张主动出击,突袭鞑靼的粮草营地;赵烈则认为应固守待变,待屯田丰收后再图进取。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蒙傲拍案道:“战机稍纵即逝,若等屯田丰收,鞑靼早抢粮来了!”赵烈反驳:“边军刚增兵,军心未稳,贸然出击风险太大!”
萧桓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召来邵峰与孙越:“邵卿久历边事,孙卿监察军务,你们说说实情。”邵峰道:“陛下,鞑靼虽有异动,但粮草不足,若我军固守堡寨,他们撑不过三个月;若出击,需绕过贺兰山,补给线太长。”孙越补充:“臣暗访边军,士兵们更愿先守后攻,毕竟家中新分了屯田,都想秋收后再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