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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4章 曩昔同饕民脂竭,今朝索命魂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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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会要?异闻录》载:天德年间,紫禁城为铅云所覆,夜色沉凝如墨。宫阙隐于冥色,檐角兽首静峙,宫鸦敛翅栖于檐下,无敢鸣者。养心殿烛火微弱,焰如豆,明灭不定,未能透三尺龙帘。金砖隙间渗陈年血渍,盖三年前魏党覆亡、三日前魏进忠西市伏诛时所溅,与砖纹相结,久不散去。

月出东山,偶破云隙,清辉落御案之玄夜卫腰牌上,泛青幽之光。此牌三月前,帝(萧桓)亲劈为二,一半殉进忠棺中,一半留御案。是夜,案上半牌忽自微动,与棺中半枚遥相呼应,铜胎相击,微有嗡鸣,伴焦腥之气漫过宫墙,弥漫殿宇。

初,进忠伏诛于西市,首级悬城楼三日,尸身浸于毒酒,皮肉腐黑如炭。临刑之际,进忠望宫城而笑,目光怨毒,时人谓其恨入骨髓,若钉入帝之龙床。及亥时,梆子响过,殿外风骤起,卷血沫之气撞窗棂,裂隙尺许。

帝持魏党贪腐秘账于御案,指腹磨纸生茧,账首“西北军饷”四字,墨迹为指温所浸,色渐暗。俄而,案上令牌忽震颤,两半自合缝,鎏金面隐约现进忠形貌,色如焦炭。是夜,龙床寒冽,熏笼暖香为腥气所夺。帝终夜未安寝,时人传为进忠怨魂索债之兆,载于《天德朝实录》附卷。

临江仙

紫殿烛摇阴霭重,龙床寒沁君忧,焦魂沥血染金瓯。

罪章摊卷处,恨意正盈眸。

曩昔同饕民脂竭,今朝索命魂休。

五更梦破黄粱浮,方知权术里,白骨叠危楼。

养心殿的烛火快燃到根了,烛泪在铜台积成扭曲的黑痂,边缘凝着暗红,像极了魏进忠伏诛时从脖颈断处淌下的黑血,在金砖上蜿蜒的形状。萧桓把弹劾魏党余孽的奏折往旁一推,指腹反复摩挲着御案边缘的刻痕——那是三年前他听魏进忠撺掇“户部尚书私藏军饷”时,怒劈朱笔杆划下的,如今每道沟纹里都像渗着阴寒,指尖划过,竟似触到了当年刑场的血温,泛着森森冷光。殿角铜漏滴答,每一声都砸在空荡的殿内,与远处宫墙下的更鼓声缠在一起,像催命的符咒。

内侍踮着脚换烛,锦缎鞋底擦过金砖,悄无声息得像只偷食的鼠。他见帝王眼底青黑如泼墨,连眼尾都泛着红,嗫嚅着劝:“陛下已熬了三夜,龙体金贵,御膳房温着参汤,该歇了。”萧桓猛地挥手斥退,袖口带起的风掀动了案上的奏折,“滚!”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指尖探进御案暗格时,触及油皮账册的粗糙质感,才稍稍稳住心神——这是魏进忠抄家时搜出的贪腐秘账,纸页被他翻得边角发卷,首页“西北军饷”四字,墨迹被指腹磨得发淡,却仍像四只渗血的眼,在烛火下死死盯着他。

他捧着账册踱到龙床前,扯掉绣金龙袍时,绸缎摩擦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素色常服贴在背上,竟比殿外深秋的夜还凉——那龙袍上的金线,是江南织造用魏进忠贪来的赃款织就的,如今想来,每一缕都缠着百姓的怨。床侧小几上,半枚鎏金令牌泛着冷光,“东厂”二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边缘的劈痕锋利如刀,是他亲手劈下的。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牌面上淌成一道银线,竟像极了魏进忠伏法时淌下的黑血。

躺下时,萧桓把秘账死死压在枕下,仿佛这样能镇住心底的慌。账册的硬边硌着后脑,像魏进忠当年凑在他耳边的低语。殿外梆子“咚”地敲过亥时,最后一盏烛火“噗”地灭了,黑暗瞬间吞噬殿内,只余窗棂漏进的一点月光,落在鎏金牌上凝成寒星,竟慢慢渗开,像一滴悬而未落的血泪。他闭着眼,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铜漏的滴答声撞在一起,乱成一团。

倦意刚漫上来,魏进忠伏法的模样就撞进脑子里——毒酒入喉时,那张常年堆笑的脸瞬间扭曲,烂嘴角淌着黑血,头颅滚落在西市青石板上的闷响,此刻竟在殿内隐隐回荡。萧桓猛地打个寒颤,攥紧了枕头下的账册,指节泛白。账册上“西北军饷”四字硌着掌心,他突然想起三年前西北送来的急报,说戍卒冻饿而死,当时魏进忠说“刁民夸大其词”,他便随手搁在了一旁。“这奸贼死了也不安生!”他在心里暗骂,冷汗却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枕巾。

刚合眼没半刻,一股焦臭味就钻进鼻子——不是烛灰的淡味,是皮肉被毒酒蚀烂的腥甜,混着陈年血污的腐气,顺着领口往五脏六腑里钻,冻得萧桓骨头缝都发疼。他想翻身,身子却沉得像灌了铅,眼皮重得黏了朱砂,怎么挣都睁不开。耳边开始响着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东西在啃噬金砖,又像有人拖着朽烂的脚步,一步步逼近龙床。

“陛下……臣来给您送‘分红’了……”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被毒酒灼烂的喉咙漏着风,每个字都带着嘶嘶的怪响,喷在耳廓上,凉得刺骨。萧桓心头一紧——这是魏进忠的声音!那被他枭首三日、尸身浸在毒酒里的奸贼,竟真的化成厉鬼寻来了!他拼尽全力睁眼,睫毛上的冷汗黏在一起,好不容易掀开一条缝,就看见床前立着个黑影:魏进忠的头颅歪搭在腐黑的脖颈上,皮肉外翻处渗着黑血,半边脸烂成焦炭,露着森白的牙床;身上的官袍被血浸透,贴在朽烂的躯干上,每动一下,就有碎肉落在金砖上,发出“啪嗒”的闷响,与他听见的“沙沙”声重合。那黑影手里攥着半块鎏金令牌,与床侧那半枚一对,严丝合缝,像从没分开过,牌面的鎏金被血浸成暗红,活似个渗血的鬼眼。

他拼尽全力睁眼,终于看清床前黑影:魏进忠的头颅歪搭在腐黑的脖颈上,皮肉外翻处渗着黑血,半边脸烂成焦炭,正是他悬首城楼三日的模样;身上的官袍被血浸透,贴在朽烂的躯干上,每动一下,就有碎肉落在金砖上,发出“啪嗒”的闷响。那黑影手里攥着半块鎏金令牌,与床侧那半枚一对,严丝合缝,像从没分开过。

“魏进忠!你这反贼鬼魂,也敢闯朕的养心殿!”萧桓厉声喝骂,声音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尾音都发颤。他想撑着身子坐起,却发现四肢像被无形的鬼爪按住,动弹不得。黑影缓缓抬头,焦黑的眼窝对着他,烂嘴角吃力地扯了扯,竟露出个诡异的笑,黑血顺着嘴角淌下来,滴在龙床锦缎上,洇出深色的印子:“陛下息怒,臣不是来作祟的,是来给您送‘共犯’凭证的——您看,这账册您还没看完呢。”他抬手时,枯骨似的手指上挂着半块腐肉,指向御案的方向,那里的秘账不知何时摊了开来,“西北军饷”四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往前迈一步,腐肉簌簌往下掉,落在金砖上洇出黑渍,与砖缝里的陈年血渍融在一起,发出“滋滋”的轻响。焦臭味更浓了,萧桓忍不住偏头咳嗽,却被那股腥气呛得眼泪直流。“陛下还记得西北那五十万两军饷吗?”魏进忠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断了线的风筝,“臣克扣下来,三十万两换了夜明珠送您生辰,珠子大得像鸽蛋,您捧着它在暖阁赏雪,说‘魏卿最懂朕’;二十万两留着养东厂理刑院的弟兄,帮您盯那些‘多嘴’的言官——您赏雪时暖炉烧得旺,怎么没想起戍卒冻裂的手指?他们的血,都冻成冰碴子了,比您的暖炉炭还冷。”

萧桓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去年生辰那枚鸽蛋大的夜明珠猛地浮在眼前——当时魏进忠用锦盒捧着送来,说“番邦贡品,独献陛下”,珠子在烛火下泛着暖光,他竟从没想过那光泽是用戍卒的命换的。“你胡说!朕何时与你同流合污!”他嘶吼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指尖冰凉,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浸湿了素色常服。他猛地想坐起身,却发现身子被压得更紧,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按在他身上,指甲掐进皮肉里,疼得钻心。

魏进忠的鬼魂飘到他跟前,腐烂的气息喷在他脸上,萧桓下意识地偏头,却被鬼魂枯瘦的手捏住下巴,强迫他抬头。那只手冰凉刺骨,像抓着一块寒冰,鎏金牌被按在他眉心,硌得生疼,“陛下别急,证据这就来。”说罢抬手一抓,枕头下的贪腐秘账竟凭空飞到他手里,纸页“哗哗”作响,风从窗棂灌进来,吹得账册翻到江南盐税那一页。“您看这页,二百万两,臣贪了吗?贪了!”鬼魂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啸,“可一百万两给您修暖阁金砖,那些金砖是江南上等的澄泥砖,每块都浸过桐油,暖阁冬天比别处高五度;一百万两替您堵言官的嘴,那个说您‘奢靡’的御史,臣给您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您二话不说就批了‘斩立决’——您冬日常去暖阁饮酒,那地砖下埋的不是金子,是百姓的骨头,是御史的血!”

他用枯骨似的手指戳着账册,黑血滴在纸页上,晕开“西北军饷”四字,像给那四个字镀了层血膜。“还有这页,您朱批‘知道了’的密报,”鬼魂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带着阴恻恻的笑,“臣照着您的意思,把劝您节流的户部尚书定了贪腐罪——抄家时只搜出几箱旧书、半床破棉,他临刑前还在喊‘陛下明鉴’,声嘶力竭。您当时在做什么?在御花园赏魏进忠献的牡丹,说‘今年的花开得比去年好’。您不也没说半个不字?”

萧桓的脸霎时惨白如纸,喉咙像被鬼手掐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户部尚书临刑的模样突然清晰——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刑场,脖子挺得笔直,喊“陛下明鉴”时,唾沫星子溅在刽子手的刀上。那时他只当是老臣负隅顽抗,如今魏进忠的话像钢钉,狠狠扎进心口。魏进忠的鬼魂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像破锣敲在空庙里,震得殿内烛台都晃,烛火的影子在墙上乱舞,竟似有无数冤魂在光影里哭号。“陛下当年信臣的话,不是臣说得真,是臣说的全是您爱听的!”鬼魂笑得前仰后合,腐肉掉得更凶了,“您厌弃老臣唠叨,臣就帮您除了;您想添宝贝,臣就帮您贪来;您想稳龙椅,臣就帮您斩异己——这君臣一场,您怎好卸磨杀驴?”

鬼魂把账册往御案上一摔,纸页撞在墨砚上,浓黑的墨汁溅了出来,落在“西北军饷”四字上。他抬手抓过烛台,将烧红的烛头按在金砖上,“滋啦”一声,青烟冒起,带着焦糊的气味。他掌心突然沁出黑血,顺着指缝滴在发烫的金砖上,笔走龙蛇般写下“共犯”二字。血渍落地即凝,红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萧桓眼睛生疼。那两个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砖缝,仿佛要刻进养心殿的地基里,刻进他的帝王骨里。

“陛下骂臣祸国殃民,可若不是您宠信,臣能权倾朝野?若不是您默许,臣能贪得盆满钵满?”鬼魂飘到殿中,身影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竟化作数个虚影,每个都举着不同的赃物——鸽蛋大的夜明珠、赤金暖炉、绣金锦缎,“这些东西,您哪样没沾过?夜明珠您赏了宠妃,暖炉您放在了暖阁,锦缎您做成了龙袍!臣是您养出来的恶犬,替您咬遍所有挡路的人,如今狗死了,您倒想做干净的主人?”他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像指甲划过玻璃,“您的龙椅,是用臣贪来的钱垫稳的;您的圣名,是用臣的头颅换来的——您凭什么骂臣奸佞?”

话音刚落,殿内突然刮起一阵黑风,烛火瞬间熄灭。再亮时,养心殿竟变成了金銮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刺得萧桓睁不开眼。他身着龙袍坐在御座上,腰间系着的玉带是魏进忠送的,嵌着七颗鸽血红宝石。魂模样?他捧着奏折高声唱喏:“陛下,江南织造贪墨,臣已查明,赃款百万两,可充入内库,供您修造宫苑!”阳光照在他的顶戴上,晃得人眼晕。

御座上的自己漫不经心挥挥手,声音带着少年帝王的骄纵,指尖摩挲着玉带上的宝石:“魏卿办事,朕放心。内库空虚,这些赃款正好添些宝贝——听说番邦有罕见的祖母绿,你替朕寻来。”那时的魏进忠满脸堆笑,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红了:“臣遵旨,定让陛下满意!”金銮殿的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两人眼底的黑。萧桓站在一旁看着,想喊“不要”,却发不出声音——他知道,这是三年前的自己,骄纵、自负,把魏进忠当成最贴心的臣子。

场景又转,到了御花园暖阁。炭火烧得旺,暖阁里弥漫着松烟香和蜜饯的甜气。魏进忠捧着一盘珠宝进来,翡翠、玛瑙、赤金戒指堆得像小山,宝石的光泽映得他脸上发亮:“陛下,这是江南织造的私藏,臣特意为您寻来的。”年轻的自己从盘中拿起那枚赤金镶宝石的戒指,戴在手上把玩,宝石的冰凉透过指腹传来,笑得开怀:“魏卿有心了,赏!”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旺,金砖烫得脚底板发疼,却暖不透骨子里的寒。萧桓看着年轻的自己,突然想起那些冻饿而死的戍卒,他们的脚底板,怕是连暖阁的金砖都没见过。

“陛下看清了?这就是您的‘君臣同心’!”魏进忠的鬼魂突然出现在暖阁中央,黑影挡住了炭火的光,暖阁瞬间冷了下来。他指着御座上的两人冷笑,声音里带着怨毒:“臣贪墨,您享乐;臣构陷,您除异。如今臣成了阴间饿鬼,皮肉烂在毒酒里;您却还在阳间做您的帝王,穿着用赃款织就的龙袍——这世间公道,何在?”他的身影越来越浓,黑气从脚下漫开,缠上御座上年轻萧桓的脚踝,年轻的自己却毫无察觉,仍在把玩那枚戒指。

萧桓猛地从幻境中惊醒,发现自己竟真的站在暖阁里,手上还戴着那枚赤金戒指。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戒指上的宝石泛着冷光,像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抬手想摘,戒指却像长在肉里,怎么扯都扯不下来,指尖一用力,竟被宝石划破,血珠滴在戒指上,瞬间被吸收殆尽,宝石的颜色变得更艳,像吸饱了血。暖阁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炭灰,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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