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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4章 曩昔同饕民脂竭,今朝索命魂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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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想逃?”魏进忠的鬼魂飘在暖阁门口,身影比之前更淡,却带着更重的怨气,周身绕着丝丝黑气,像无数条小蛇在游动。“臣的话还没说完呢。西北戍卒冻饿而死十七人,他们的家人千里迢迢来京告御状,跪在宫门前三天三夜,是您亲口让臣‘打发’了的——那些百姓被东厂理刑院的人打断腿,扔出京城,冻毙在乱葬岗,尸体被野狗啃得只剩骨头,您忘了?”鬼魂往前飘了几步,黑气缠上暖阁的梁柱,梁柱上的漆皮开始剥落,露出

萧桓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暖阁立柱上,朽木的碎屑落在他的肩头。那些百姓的模样突然清晰——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女人怀里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孩子,老人跪在地上,膝盖磨得血肉模糊。他们在宫门前哭号,喊“陛下明鉴”,声音嘶哑,却被东厂番子一脚踹翻,棍棒如雨落下。那时他听魏进忠说“刁民惑乱人心,恐生民变”,便挥挥手不再过问,如今想来,那些哭声里的绝望,竟成了索命的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那些百姓临死前,都在喊您的名字。”鬼魂一步步逼近,黑气缠上萧桓的脚踝,冰凉刺骨,像踩在冰水里。“您这颗帝王心,装的是龙袍玉带,是奇珍异宝,不是天下苍生!”他伸出枯手,指向萧桓的胸口,黑气顺着他的手指缠上萧桓的胸口,“这里,早被贪念蛀空了,比臣的腐肉还烂!”萧桓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真被鬼手穿透,疼得弯下腰,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衣料。

他捂着胸口,疼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朕……朕后来杀了你,抄了你的家,这不是赎罪吗?”他的声音带着祈求,像是在说服鬼魂,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杀了魏进忠,就该洗清罪孽了,不是吗?

“赎罪?”魏进忠的鬼魂狂笑起来,笑声震得暖阁窗棂“嘎吱”响,黑气翻涌如浪,将萧桓团团围住。“陛下杀臣,是因为臣贪得太多,收不住手,危及了您的江山;不是因为臣害了百姓,更不是因为臣冤了忠良!这叫止损,不叫赎罪!”鬼魂的声音突然尖利,“您若真要赎罪,该去乱葬岗找那些百姓的魂,该去刑场找户部尚书的魂,该去西北找那些戍卒的魂——他们肯饶您吗?他们肯吗?!”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黑气猛地收缩,勒得萧桓喘不过气。

“啊——!”萧桓猛地从龙床上弹坐起来,胸腔里的气都呛得发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顺着鬓角、下颌线滚落,砸在锦缎枕头上洇出深色水痕,内袍早被汗湿,像张冰冷的湿纸紧紧黏在背上,每一寸都贴着骨头缝里的寒。暖阁的幻境如被狂风撕碎的黑布般消散,他仍在养心殿,殿内三盏残烛忽明忽暗,焰头晃得殿中梁柱的影子乱颤,竟似有无数披发冤魂在光影里游荡、哭号。御案上的贪腐秘账敞着页,江南盐税那一页的墨汁被烛火映得忽深忽浅,像在滴血。

魏进忠的鬼魂已不见踪影,只有那半枚鎏金令牌孤零零躺在账册旁,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萧桓颤抖着探手去抓,指尖刚触到牌面,就被那股阴寒咬得一缩——金牌上沾着的几滴黑血,竟还带着未散的腥气,不是凡血该有的温度。他拿起令牌,牌面上“东厂”二字的刻痕硌着指尖,是魏进忠当年亲手刻的,刀工谄媚得可笑,如今看来却字字如刀,每一笔都在骂他“昏君”“共犯”。“不是的……朕不是故意的……”他把金牌死死抱在怀中,冰凉的牌面贴着心口,冻得五脏六腑都发疼,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龙床的锦缎被他攥得皱成一团。

他盯着金砖上的“共犯”血字,起初的恐惧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特有的冷静。指尖划过血字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是啊,魏进忠说得没错,那些赃款他没少用,那些异己他没少除,可帝王之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他杀魏进忠,固然是止损,却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姿态——奸臣伏法,圣君明断,这才是江山稳固的根本。百姓要的是“公道”,百官要的是“震慑”,他要的是“稳固”,而魏进忠的死,正好能满足所有人。

萧桓站起身,走到御案前,拿起那卷秘账。江南盐税、西北军饷、织造赃款……每一笔都沾着血,可每一笔也都曾让他的龙椅更稳。他忽然笑了,笑得低沉而冷冽,笑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魏进忠啊魏进忠,你到死都没懂,朕从来不是你的‘共犯’,你只是朕的棋子。棋子脏了,自然要弃;棋子闹了,正好用来

他将秘账合上,亲手研墨。狼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写下“自省”二字,笔锋沉稳,不见半分颤抖。这二字不是写给鬼魂的,是写给朝堂百官的,是写给天下百姓的——一个懂得“自省”的帝王,才能坐稳江山。

殿外传来鸡叫头遍,凄厉如哭,撕破了夜的死寂。萧桓推开窗,深秋的寒风灌进殿内,却让他彻底清醒。天边明月如盘,清冷的月光照在金砖的血字上,他忽然明白:魏进忠的鬼魂索的不是命,是他的破绽;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破绽,变成巩固皇权的阶梯。

“传三法司、六部尚书即刻入宫!”萧桓对着殿外高声喊道,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等待大臣的间隙,他重新翻开魏党案的卷宗——这一次,他不再看魏进忠的密报,只挑那些能证明“臣下蒙蔽圣听”的证据:被篡改的军报、被胁迫的证词、被伪造的书信。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帝王昏庸,是奸臣狡诈;不是圣心不明,是奸佞藏深。魏进忠的鬼魂闹夜,不是索债,是上天警示他“亲贤臣,远小人”——这个故事,足够他讲一辈子,也足够震慑所有心怀不轨的臣子。

殿外脚步声齐整,大臣们躬身入内,见御案上摊着秘账,金砖上“共犯”血字虽被半掩,仍隐约可见,个个脸色发白。萧桓站在御案前,指着账册沉声道:“诸卿,魏进忠贪腐祸国,朕已知悉。此贼蒙蔽圣听,构陷忠良,朕之过,在识人不明。今日召你们来,一是彻查魏党余孽,二是追讨赃款,三是为冤者平反——但朕要你们记住,大吴的江山,容不得奸佞,也容不得欺君!”

他没有提鬼魂之事,却让金砖上的血字成为最好的佐证——帝王连“共犯”的指控都敢公示,这份“自省”足以让百官敬畏。大臣们齐齐跪拜,高声呼“陛下圣明”,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萧桓看着阶下俯首的臣子,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提起朱笔,在魏党余孽的名单上圈画,笔尖落下毫不犹豫:“凡涉案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抄家问斩;抄没家产,一半充作西北军饷,一半用于江南赈灾。”

晨光从窗棂渗入,照在“自省”二字上。萧桓知道,魏进忠的鬼魂今夜不会再来了——他要的“公道”,萧桓给了,却是以帝王的方式;他要的“共犯”之名,萧桓接了,却转化成了稳固江山的资本。

片尾

魏党余孽伏法那日,萧桓在养心殿召见了新任东厂理刑院提督。他指着御案左侧的紫檀木匣,里面放着那半枚鎏金令牌与贪腐秘账,匣盖上亲题“奸佞之鉴”四字:“这令牌,你每日辰时呈来,酉时取回。朕要你记住,东厂理刑院是朕的刀,不是你敛财的工具——若敢学魏进忠,他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此后每月初一,萧桓都会亲自翻阅秘账。他废除了魏进忠设下的苛捐杂税,将赃款尽数用于军饷与赈灾;又开设“直言坊”,允许百姓投书,却暗中命东厂理刑院监视——他要的是“纳谏”的名声,不是真的让逆耳忠言扰了皇权。

内侍们发现,陛下的龙袍仍是素色,御膳仍减了珍馐,可御座上的威严却更重了。有次西北将领托人送来麦饼,萧桓尝了一口便叹道:“戍卒辛苦,朕当与民同苦。”随即下旨将御膳房的肉食分赐边军,自己则吃了三日素食——这出“与民同苦”的戏码,很快传遍京城,百姓无不称颂圣君。

半年后,西北捷报频传,江南丰收,萧桓的声望达到顶峰。某个亥时,他捧着那袋戍卒所赠的麦饼,坐在御案前翻看手记。烛火摇曳中,他仿佛看见魏进忠的鬼魂站在殿外,焦黑的脸上没有怨毒,只有一丝了然的笑,随后化作青烟消散。

萧桓拿起一块麦饼,对着月光轻声道:“魏进忠,你赢了一时,朕赢了一世。你要的公道,朕给了;你没要的江山稳固,朕也做到了。”月光落在鎏金令牌上,泛着冷光,像在回应他的话。

卷尾·萧桓手记(节选)

亥时三刻,阅魏党秘账毕。指腹抚过“共犯”血字,墨迹已干,却仍有腥气。魏进忠夜访,非为索命,实乃逼朕直面权术之弊——权臣是盾,可挡明枪;权臣是刀,可斩异己;然刀盾若有了私心,便会反噬其主。朕杀进忠,非为赎罪,为保江山。

寅时初,拟赈灾诏。忆及进忠所献夜明珠,已命人熔铸为军饷令牌,刻“民心”二字授边将。珠光易冷,民心难暖,此理非鬼教朕,乃权术使然。帝王之道,在平衡,在取舍——舍一奸贼,取万民之心,值。

卯时,接西北麦饼。粗面干涩,却比山珍可口。朕尝之落泪,非为愧疚,为戏成。百姓信眼泪,信“自省”,信圣君,便让他们信。江山非一姓之私,乃万民之盼,盼什么,朕便给什么——虚名也好,实惠也罢,只要江山稳固,皆可为之。

夜梦进忠言别,称冤魂已散。朕笑答,散者非汝之魂,乃朕之掣肘。“奸佞之鉴”木匣日夕相伴,非为记恨,为警醒:权臣可诛,心魔需控。若有一日朕再迷初心,便请这令牌、这秘账,再演一出“鬼魂索债”——帝王的过错,从来都可以是权术的筹码。

史官言,天德年后,朝政日清,民心渐归。朕阅此记录,提笔批注:非鬼醒朕,乃朕醒己。权臣如疽,剜之可愈;帝心如渊,需常清淤。后世君者若见此手记,当知:帝王无过,过在未将过错化为己用。民心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而朕,是那个撑船的人,从来都不是船上的乘客。

手记末页,压着半枚鎏金令牌,与木匣中那半枚遥遥相对。月光透过窗棂,在令牌上凝成光斑,像极了魏进忠眼底的怨毒,却暖得像百姓称颂“圣君”的声音,像大吴河山之上,永不坠落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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