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相济方生意繁盛,海涵万派岁华驰(1 / 2)
卷首语
紫宸殿铜钟撞过三响,余韵绕着殿内盘龙柱缠了三圈才散。萧桓指尖正摩挲着案上半卷《军防策》,纸页边缘的焦痕是他授意魏进忠“焚谢党罪证”时特意留的——要的就是这“毁证存迹”的暧昧,既坐实谢渊“罪有应得”,又留着给日后“平反”做引子。页眉“魏贼不除,国无宁日”的批注旁,那点暗红确是谢渊的血,但从不是伏案死谏的壮烈,是天牢里,萧桓派去的“医者”捧着“续命汤”喂药时,谢渊骤咳喷在锦袖上的。他回宫后没扔那方锦袖,反而慢条斯理拓印在策书上,指尖碾过那点暗红,像在把玩一枚精心打磨的棋子。殿角铁盒铜锁泛着冷光,里面魏进忠的供状墨迹未干,“构陷谢渊”四字被朱笔圈了三圈,和谢渊鎏金的官身告身摆在一起,像萧桓为自己豢养鹰犬、清除障碍立的军功章,衬得御座前“正大光明”的匾额格外讽刺。
“陛下,沈大人携谢公遗档在殿外候旨。”内侍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都在发颤,怕扰了帝王那装出来的“哀思”。萧桓抬眼,铜镜里映出的鬓边白发是真的——但那是熬心算计到后半夜的痕迹,不是悔悟;眼底的肃杀,是棋局落子定输赢后的沉静,不是痛惜。他记得谢渊被诬下狱那日,自己故意当着魏进忠的面,把那封沾着雪水的辩疏扔在炭盆边,火星“噼啪”燎去信角,他捏着鼻息嫌恶道:“此等逆臣的文字,污了朕的眼。”——谢渊必须死,这个掌全国兵权、兼察百官的重臣,早已成了他独揽大权的拦路石,不除不快。“宣。”萧桓声音暗哑得恰到好处,指尖在《军防策》“忠勇”二字上反复碾过,指腹磨得纸页发毛,像在掂量这两个字能榨出多少利用价值,又能换来多少朝堂震慑。
游小溪
翠澜碎漾浅滩晖,柔藻飘游逗虾嬉。
银鲫衔残红蕊逝,浪翻吞舸势雄奇。
潮消沙净鳞光烁,渔火初燃映浪漪。
相济方生意繁盛,海涵万派岁华驰
其一·饵谢渊
萧桓统治中期,大吴国力如日中天,谢渊的权势却是他亲手一勺一勺喂出来的。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御史大夫的官帽,是他在庆功宴上笑着扣在谢渊头上的,金冠分量压得谢渊躬身更甚;漕运、盐铁这些能攥住国家命脉的肥差,是他拍着龙案交予谢渊的,语气恳切“非谢公不能担此重任”;连地方布政使、按察使的任免,他都明着下旨“先咨谢太保议”——萧桓要的就是这“功高震主”的假象,要让满朝都看见谢渊的权柄,更要让谢渊自己也沉浸在“帝王倚重”的迷梦里。谢渊巡查西北,蒙傲麾下铁骑见他令牌如见圣旨;整顿江南盐铁,徐英的账册不经他画押,连户部库房都进不去。满朝文武张口闭口“谢公”,早忘了紫宸殿上坐的是谁家天子。萧桓坐在御座上,看着阶下谢渊躬身奏事的背影,玄色朝服衬得那人脊背挺直,他嘴角勾着冷笑:鱼养肥了,鳞片闪得晃眼,才好下网收线,连骨头都嚼得干净。
石崇觊觎御史台的监察权想得快疯了,每次朝会都盯着谢渊腰间的鱼袋出神,指节攥得发白;徐英死后,徐靖接任工部尚书,恨谢渊插手工部人事,私下里常对着账本骂“谢渊手伸得比龙爪还长”;魏进忠揣着攀龙附凤的心,天天在宫门口候着,就为能给萧桓递杯茶,偷摸打听帝王心思——这三人的心思,萧桓早透过暗线摸得比自己的掌纹还清楚。他什么都没明说,只在一次宫宴上,端着琥珀酒杯对石崇叹:“谢尚书近日管得太宽,连御史台查贪腐的案子都要过问,石大人在其位不能谋其政,委屈了。”转头又拉着徐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腕上的玉镯抱怨:“吏部选官本是你的本分,偏有人要横插一杠,朕都替你不平。”末了,他招手叫过侍立在侧的魏进忠,赏了块鎏金腰牌,轻飘飘一句“以后你可自由出入内宫,朕有话随时传你”。魏进忠接过腰牌时,指腹都在抖,赶紧揣进怀里贴肉藏着,那点窃喜藏都藏不住。这三颗各怀鬼胎的棋子,不用他推,自会像饿狼一样扑向谢渊这块“肥肉”。
秋狝大典前三天,萧桓在御书房单独见了魏进忠,殿门从里面闩死,连伺候笔墨的小太监都被打发得远远的。他亲手从御案暗格里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纸是谢渊常用的澄心堂纸,细腻如蚕翼;笔迹是翰林院侍书刘先生模仿的,连谢渊落笔时的弯钩都分毫不差;连末尾的兵部大印,都是他让人照着真印刻的假章,朱砂蘸得比真印还鲜亮。“你把这个给石崇,就说……是你夜探谢府书房,从书架后的暗格里搜出来的,差点被谢府家丁发现,险险才脱身。”萧桓指尖敲着密信,“记住,要演得像,越惊险,石崇越信。”魏进忠接过信时,额头“咚咚”磕在金砖上,渗出血丝,萧桓伸手虚扶了一下,指腹刚碰到他的发髻就收回,语气带着许诺:“办妥了,秉笔太监的位置,就是你的,以后宫里的文书,都经你手。”魏进忠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连说“奴才万死不辞”,退出去时脚都软了,却死死攥着那封能换前程的密信。
秋狝次日的朝会,殿内烛火燃得正旺,映得百官朝服上的补子格外鲜明。石崇揣着密信第一个出列,紫袍下摆扫过金砖,声如洪钟:“陛下!谢渊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请陛下下旨诛之!”他双手高高举着密信,火漆封口的红印在烛火下泛着光。徐靖立刻跟上,捧着篡改过的盐铁账册跪伏在地,声音哽咽:“臣查得谢渊私吞盐税百万两,尽数送与鞑靼,与敌将私通款曲,此等国贼,当诛九族!”魏进忠哭得瘫在地上,膝行至御座前,袍角磨出毛边,举着密信嘶吼:“奴才亲眼见谢大人与鞑靼敌将在城外破庙密会,他拍着桌子说……说等秋收后就里应外合,夺了陛下的江山,让鞑靼可汗封他为王!”满朝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衣料摩擦声沙沙作响。沈敬之刚迈一步想开口,萧桓猛地拍响龙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茶水泼在龙纹御案上,顺着纹路蜿蜒:“谢渊狼子野心!朕竟瞎了眼,错信此等奸贼!”声音里的震怒,连殿外侍立的侍卫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握紧了腰间佩刀。
谢渊在殿外跪了三日三夜,石狮子旁的青石板被他跪出两道浅痕。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他的朝服上,他呈上十八封自证清白的辩疏,每一封都写得字字泣血,附带盐铁收支明细与西北将领联名保书。可这些信全被萧桓扣在御书房的暗格里,连封皮都没拆——他要的从不是真相,是清除权臣的借口。第四日,萧桓派内侍去天牢传旨,那内侍捧着圣旨,声音尖细:“陛下有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渊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依旧脊背挺直,他望着紫宸殿的方向,高声喊“兵者卫民,非为私斗;君者明察,勿信奸言”,声音穿透宫墙,落在萧桓耳畔。血溅三尺白绫时,萧桓正在御花园赏菊,金黄的菊瓣沾着晨露,他听小太监回报,只淡淡“嗯”了一声,伸手摘了朵最大的菊花,凑到鼻尖闻了闻,吩咐道:“按正一品礼葬,赏谢家白银千两,别让百官说朕薄情。”那方“斩立决”的玉玺,他盖得干脆利落,指节都没颤一下——这颗碍眼的钉子,总算拔了,紫宸殿的风,该只往他一个人吹了。
其二·纵石徐
谢渊一死,萧桓立刻下旨给石崇、徐靖加官进爵,赏赐的圣旨用明黄绫子包着,由八抬大轿送进府里。石崇掌御史台,手握“直接查办三品以下官员”的实权,连都察院副都御史见了他都要躬身行礼;徐靖独揽吏部,官员任免的奏折全经他手,连沈敬之的太子太保衔都被他压着不批,理由是“谢党余孽未清,需谨慎”。他当着百官的面,一手拉着一个,笑得亲切如家人:“谢贼伏诛,朝堂清明,全赖二位之力,有二位在,朕才能高枕无忧啊。”可眼底的冷意,比寒冬的冰棱还刺人——谢渊这块巨石挪走了,朝堂空出的权力窟窿,得让石徐这两块砖先顶着,等他们爬得越高,根基越浅,摔下来的时候,才越能震住那些心思活络的世家子弟和老臣,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石徐二人果然被权欲冲昏了头,忘了“兔死狗烹”的古训。石崇以“清查谢党余孽”为幌子,把不顺眼的官员全扣上“谢党”的帽子,浙江按察使顾彦刚正不阿,不肯屈从诬陷同僚,被他连夜上疏弹劾,贬去西北戍边,全家打包上路时,连过冬的棉衣都凑不齐,差点饿死在半路的破庙里;徐靖则把自家门生故吏像塞萝卜一样塞进户部、礼部,周霖的户部尚书成了空架子,连批一笔五十两的赈灾银都要先问过徐靖的心腹,气得他日日在家摔茶杯。地方上更乱,石崇的亲信王三接任江南盐铁转运使,强征盐税,每斤盐加课三成,百姓买不起盐,只能用酱油代替,江南街头处处是怨声;徐靖的表侄李嵩做了河南知府,克扣赈灾粮半数入私囊,灾民饿死在路边,尸体都没人收。各地布政使的密报,堆得比萧桓的御案还高,每一封都写着“民怨沸腾”。
萧桓全当没看见,这些“乱”,本就是他要的。河南布政使柳恒是个硬骨头,冒死上疏告徐靖,奏折被徐靖截下,反诬柳恒“煽动民变,意图不轨”,萧桓拿着徐靖的弹劾疏,只在上面批了“知道了”三个字,笔尖在“知道了”三字上顿了顿,墨汁晕开一点,又被他用指腹轻轻抹掉,仿佛这桩民怨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石崇眼红中枢决策权,弹劾中书令孟承绪“拟诏失当,有辱君命”,想取而代之,萧桓把奏折扔回去,笑着说“石大人多心了,孟卿是老臣,不会出错”,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他就是要让石徐觉得,帝王离了他们不行,让他们敢踩线,敢越界,敢触碰“谋逆”这条死线——只有他们犯了必死之罪,他收网时才师出有名,才不会被人说“鸟尽弓藏”。
徐靖擅自改了春闱科举名次,把连《论语》都背不全的侄子徐明点成状元,放榜那日,京城学子围堵礼部,扔了一地的墨团和考卷。萧桓却故意召徐靖入宫,赏了一方和田羊脂玉印,玉印上刻着“选贤举能”,他亲手把玉印塞进徐靖手里,语气诚恳:“徐大人选才的眼光,朕最信得过,这状元郎,定是栋梁之材。”徐靖趴在地上谢恩,额头贴着金砖,没看见萧桓握着他手腕的指节攥得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底的厌恶藏得极深。石崇也不甘落后,想插手中枢,求见萧桓商议“新政”,萧桓让他在殿外跪等了两个时辰,秋阳晒得石崇头晕眼花,朝服都被汗水浸透,最后才传话说“朕乏了,改日再议”。这欲擒故纵的戏码,他演得比戏子还真,连身边最亲近的太监都以为他真的倚重石徐二人。
那日萧桓在御花园散心,听见两个宫女躲在假山后嚼舌根,一个说“石大人的人比强盗还狠,我老家的盐都被抢光了”,另一个接话“徐大人的表侄更坏,赈灾粮都敢吞,我爹娘都快饿死了”。这话刚好被他听见,他当即“怒”摔茶盏,茶汁溅在龙纹御案上,顺着龙鳞纹路蜿蜒,骂道:“这两个狗东西,是要反了!忘了是谁给他们的荣华富贵!”声音大得整个御花园都听得见。可转身回到御书房,他立刻密召魏进忠,把石徐贪腐的账册“啪”地扔在他面前,账册上的墨迹都还新鲜:“你看看,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翅膀硬了,敢动朕的江山了。”魏进忠何等机灵,立刻磕着头喊:“奴才愿为陛下除奸,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萧桓笑了,亲手扶他起来,又赏了他一块腰牌——这次,是能调遣宫内宿卫的实权,“好好干,石徐倒了,他们的位置,有你的一份。”魏进忠的眼睛都亮了,死死攥着腰牌,恨不得立刻就去捅石徐一刀。
其三·用魏阉
萧桓给魏进忠的指令简单直接,却字字诛心:“去撩拨他们,往死里逼,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不得不反。”为了让魏进忠有底气,他先升魏进忠为秉笔太监,掌奏折批阅权,连内阁拟好的票拟都要经他过目;又把被石徐打压的卢浚、程昱划到魏进忠麾下,卢浚是工部右侍郎,被石崇诬陷贪腐贬职,程昱是工科给事中,因弹劾徐靖被罢官,两人对石徐恨之入骨,正好当魏进忠的爪牙。每次魏党和石徐起冲突,萧桓都明着偏着魏进忠:石崇弹劾魏党成员卢浚贪腐,他拿着奏折看都不看,直接批“查无实据,不必深究”;徐靖阻挠魏党官员程昱升迁,他当天就下旨破格提拔程昱为都察院御史,气得徐靖在家骂了三天三夜。明着是宠魏进忠,实则是给石徐火上浇油,逼他们露出反心。
魏进忠拿着萧桓给的“尚方宝剑”,专挑石徐的痛处戳,每一步都踩在萧桓画好的框里。他知道石崇最看重盐铁税,就把石崇亲信截留盐税的账册抄本,趁周霖值夜时溜进户部值房,压在《盐铁考成录》下,只留一角露在外面,恰够周霖晨起翻阅时一眼瞥见;他知道徐靖最在乎科举名声,就让程昱上疏弹劾徐靖科举舞弊,附上的徐靖改名次手谕——那是萧桓早就让人从徐靖府里“偷”出来的,连徐靖的私章都盖得一模一样,亲手交到魏进忠手上。周霖在朝堂上“无意”提及盐税亏空,程昱哭着呈上徐靖的手谕,石徐二人当场脸色惨白,指着魏进忠骂“阉贼构陷”,朝堂上乱作一团,萧桓却坐在御座上冷笑,看这出狗咬狗的戏码。
石徐二人果然被逼急了,他们知道萧桓宠信魏进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魏进忠扳倒。二人在石府密室里咬着牙密谋,桌上的酒都凉透了,石崇拍着桌子骂:“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徐靖点头,眼中闪过狠厉:“祭天大典那天,文武百官都在,咱们调地方亲信兵围皇宫,逼陛下杀了魏阉,放权给咱们!”为了保险,他们还买通了宫里两名侍卫,承诺事成后封他们为指挥使,赏黄金千两。可他们不知道,这两名侍卫是萧桓安插在宫里的死士,隶属锦衣卫暗桩,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经由密信和暗号,刻进了萧桓的御案密档。萧桓看着密报上“祭天大典”四个字,提笔在旁边画了个圈,墨汁浓得发黑——等的就是这一天。
祭天大典前一夜,魏进忠“慌慌张张”地撞进萧桓的寝殿,连鞋都没穿好,跪在床前哭嚎:“陛下!石崇、徐靖要反!他们明日就要调兵围宫,逼陛下杀了奴才,还要夺您的权!”他一边哭一边递上密信,是那两名死士传出来的,上面写着石徐的具体计划。萧桓慢悠悠坐起来,内侍刚要上前披龙袍,他摆了摆手,自己裹紧织金寝衣,笑道:“朕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半年。”早在三天前,他就密令蒙傲调京营禁军把皇宫围得水泄不通,禁军将士枕戈待旦,盔甲都没脱;让虞谦带着御史台官员守着朝堂入口,严查出入人员;让纪云舟封死所有宫门,只留祭天的正门,还在门后藏了弓箭手。“你放心,明日朕让他们有来无回。”萧桓拍了拍魏进忠的肩膀,魏进忠哭得更凶了,心里却乐开了花——石徐倒了,他就能独揽大权了。
祭天大典当天,晨光熹微,文武百官穿着祭天的朝服,肃穆地站在殿内。石崇按计划出列,指着魏进忠弹劾:“陛下!魏阉构陷忠良,结党乱政,当诛!”喊出“请陛下诛奸佞”的口号时,他悄悄抬手示意,可预想中的兵甲声没响起,反而传来“奉旨拿人”的呼喝——蒙傲带着禁军持刃冲了进来,甲叶碰撞声如惊雷滚过殿内,刀锋映着晨光,在石徐等人脸上割出惨白的光。石崇嘶吼着“陛下饶命,是魏阉陷害”,徐靖拔出佩剑要反抗,被林锐一脚踹在膝弯,跪得骨头都裂了,佩剑“当啷”落地。那两名被买通的侍卫刚想靠近萧桓,就被宿卫当场斩杀,鲜血溅在祭天的白帛上,格外刺目。萧桓坐在御座上慢悠悠喝着茶,直到二人被押到阶下,才放下茶盏,慢悠悠念出他们的罪状:“截留盐税、科举舞弊、结党乱政、通敌叛国……哦,还有谋逆。”话音刚落,“斩立决”的圣旨就扔了下去,连让他们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石徐二人被拖出去时,骂声震天,却没人敢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