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困兽犹斗(2 / 2)
士卒的呼喊声、号令声、器械搬运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铁血的前奏曲。
炊烟在压抑中升起,铁匠铺的炉火彻夜通红,刀枪剑戟在磨石上发出刺耳的尖啸。
空气里弥漫着桐油、铁锈、汗水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土腥味。
紫荆关,这座刚刚从废墟中站起的雄关,正默默舔舐着爪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疯狂撕咬。
千里之外的神都,繁华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首辅萧钦言的府邸,朱门紧闭,透着一股与春日暖阳格格不入的沉沉暮气。
内室温暖如春,名贵的沉香在博山炉中袅袅升腾。
萧钦言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中衣,面色苍白如纸,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卧榻之上,厚厚的貂绒毯子盖在膝头,也驱不散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他并非佯病,是真的病了。
一股邪火自乾清宫那日被林如海当众破局、被隆化帝漠视后便郁结于心,加之西海乱局走向完全失控带来的巨大挫败和恐惧,日夜煎熬,终于将他这副不再年轻的身躯彻底击垮。
萧钦言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玉珠,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一树开得正盛的玉兰。
那洁白硕大的花朵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落在他眼中却只觉刺眼。
“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肺腑,旁边的老仆连忙递上温热的参汤。
萧钦言勉强啜了一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西海……咳…西海……”
萧钦言喃喃自语,声音虚弱却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老夫呕心沥血……布下此局,原想断林如海臂膀,解朔方军出塞之危,为自己自己彻底掌控内阁铺路……”
他闭上眼,乾清宫那日林如海侃侃而谈、抛出那“抵押织造坊”奇策时,满朝震惊钦佩的目光,还有隆化帝眼中那如释重负后对自己这个首辅的彻底无视……一幕幕清晰地刺痛着他。
“岂料……岂料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萧钦言猛地攥紧玉珠,指节发白。
“四王……那群冢中枯骨,竟借着这场乱局重新爬了起来!南安郡王……总督征西军务?呵…咳咳…好大的威风!”
“他们何德何能?老夫费尽心机点起的火,倒把他们烤得红光满面!而老夫……”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满是自嘲与愤懑。
“老夫倒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告病?皇帝他可曾派过一个内侍前来探问?只怕是巴不得老夫就此一病不起,好让林如海名正言顺地坐上那把紫檀椅!”
巨大的失落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萧钦言越想越觉得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何必冒这天大的风险去策划什么西海之乱?
如今倒好,不仅没能扳倒林如海,没能压制苏慕白,反而四王势力大涨,自己却成了最大的输家,失去了圣心,失去了权柄,还被架在火上烤。
隆化帝现在不知道自己在西海之变充当的角色,可万一呢?
万一夏守忠那个阉奴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
万一四王得意忘形泄露了口风?
万一……
萧钦言不敢深想下去,冷汗又涔涔地从额角渗出。
一旦东窗事发,勾结外敌,祸乱边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林如海翁婿,绝对会抓住这个把柄,将他萧家连根拔起!
“开弓没有回头箭……”
萧钦言喘息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厉色。
后悔已经无用,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如今林如海代行首辅,权势熏天;隆化帝对自己形同陌路;四王在侧虎视眈眈,又得了兵权……
他萧钦言,似乎真的只剩下一条道走到黑了。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盘旋,最终占据了上风。
“林如海能掌控朔方军,倚仗苏慕白在北地翻云覆雨……老夫为何不能?”
萧钦言低语着,如同魔鬼的呓语。“西海边军……如今不就在四王手中吗?南安郡王那个蠢货,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掌控者而已。”
他的思维急速运转,苍白的面颊因激动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四王要的是什么?是保命!是保住他们的富贵和兵权!老夫要的是什么?是重回权力之巅,是压制林如海,是让隆化帝离不开我!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
一个清晰的轮廓在他脑中形成:军政合流!与四王结成紧密的同盟!他萧钦言在朝堂为四王及西海边军提供庇护、谋取利益、打压异己。
四王则用手中的兵权,成为他萧钦言抗衡皇权、威慑政敌的坚强后盾!
“养寇自重……不够!远远不够!”
萧钦言的呼吸急促起来。
“仅仅维持西海的乱局,让番邦作为筹码,太被动,风险也太高。老夫要与他们把利益彻底捆绑!西海边军,就是老夫的‘朔方军’!林如海能用军功固宠,老夫就能用军权保位!”
“隆化帝看老夫不爽又如何?只要老夫与四王牢牢掌握西海边军,只要西海的‘乱局’离不开老夫来‘周旋’,他就只能忍着!咬碎了牙也得给老夫忍着!”
这个计划让萧钦言病弱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兴奋。
他将所有顾虑都抛到了脑后。
隆化帝的猜忌?他已经感受到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不拼,就是坐等灭亡!拼了,或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甚至重回巅峰!
萧钦言挣扎着坐直身体,他需要立刻行动,完善这个“军政合流”的计划,需要朝堂上属于他的力量开始串联,需要打通与西海边军、与四王沟通的秘密渠道。
时间不等人,林如海在北疆的布局如火如荼,隆化帝那边也绝不会闲着。
他必须抢在前面,将这盘看似死局的棋,强行走活!
萧钦言靠在软枕上,急促地喘息着,望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神都这盘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投向了遥远的西海烽烟,也投向了乾清宫那至高无上的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