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无尽的绝望(2 / 2)
“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了多少代?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刚闻到点荤腥味儿,就翻脸不认人,把我们当臭狗屎一样往外踢?也不怕寒了其他几家的心?也不怕天下人戳他们的脊梁骨?”
她猛地转向贾老太太,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母亲!您看看!这叫什么世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们…我们如今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贾老太太一直沉默着,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冰冷的蟒纹。
王夫人尖利的声音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带来一阵阵迟滞的钝痛。
直到王夫人那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冲口而出,她浑浊的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王夫人那张因激愤而扭曲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同仇敌忾的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心死如灰的洞明。
“够了。”
两个字,沙哑低沉,像两块沉甸甸的磨盘石相互摩擦,瞬间压过了王夫人所有尖刻的咒骂。
王夫人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愕然地看向贾老太太。
贾老太太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引枕里的鹅绒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慢慢抬起那只布满老人斑、青筋虬结的手,对着王夫人无力地摆了摆,动作迟缓而沉重。
“骂有何用?”
贾老太太的声音透着骨髓里渗出的寒凉。
“吐出心里的浊气,能换来北静郡王府的一张门帖?还是能换回他四王对我们荣国府高看一眼?”
贾老太太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要惨淡的苦笑,干瘪的嘴唇裂开几道细小的血口。
“你心里明白的。自打我们把京营的兵权,一声不吭地交到皇上手里那天起,在四王眼里,我们荣国府,就已经是背叛了祖宗的根基,背叛了开国一脉同进同退的盟约!”
“他们后来肯同我们来往,不是念着旧情,更不是看重我们国公府的门楣了。”
贾老太太的目光穿过王夫人,投向窗外暮色四合的天空,那里一片死灰。
“那不过是在他们还势弱,还想着跟皇上讨价还价、留条活路的时候,拿我们当个传声的筒子,当块探路的石头!”
“指望着通过我们这‘弃暗投明’的废物,能向皇上递过去那么一两句软话,换得一丝喘息的余地罢了。”
她猛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震颤着,枯瘦的手死死攥紧了胸口的衣襟。王夫人慌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被贾老太太抬手挡开。
喘息稍定,贾老太太的声音更添了几分死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坟墓里抠出来的。
“如今,刀子彻底亮出来了。”
“西海边关战火烧起来,南安郡王重新披上了那身明光铠,执掌了帅印……这就好比是沙场上两军对垒,战鼓已经擂响,你死我活,再无转圜!”
“皇上恨不能立刻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又何尝不是把脖子系在了裤腰带上,拼死一搏?我们荣国府……”
贾老太太顿住,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
“我们荣国府,算个什么东西?”
“在皇上眼里,我们是依附过四王、又背主求荣、贪生怕死献出兵权的软骨头,是早该扫进故纸堆里的前朝余孽!”
“在四王心里,我们更是临阵变节、自毁长城、背弃了祖辈血盟的叛徒!两头不靠岸,两头都嫌弃!”
“我们还有什么?空顶着个‘荣国府’的破落门楣,内里早就被淘空了,耗尽了!连骨头渣子都被人嚼碎了咽下去了!”
“对皇上,我们毫无用处;对四王,我们更是……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了!”
“资格”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剜心剔骨的绝望和清醒到残忍的自嘲。
王夫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冰冷的鼓凳上,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方才那股冲天的怒火被贾老太太这盆冰水浇得连烟都不剩,只剩下透骨的冷。
是啊,资格。
如今的荣国府,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才是最锋利、最绝望的刀子!
“至于我老婆子去北静王府那一趟……”
贾老太太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空寂的荣庆堂听。
“在他北静郡王眼里,不过是穷途末路的老废物,急病乱投医,上赶着去献几条‘锦囊妙计’,希冀着能从他指缝里漏下一点残羹冷炙,苟延残喘罢了。”
“他当时或许会笑着听,或许会说两句场面话,可转身呢?转身他就能把我们的话当成个屁放了!”
“那些话,对他而言,轻飘飘的,不值一个铜板!他凭什么要记着?他凭什么要对一个毫无价值的废物感恩戴德?”
“世情如此,人心如此……是我们自己,把自己活成了废物,活成了笑话啊……”
最后一句叹息,轻飘飘地落下,却重逾千钧,砸得整个荣庆堂都仿佛在无声哀鸣。
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看穿一切后的心如死灰。
窗外更深露重,寒气透过窗棂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堂内更冷了,那点沉水香残留的暖意彻底散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腐朽的气息,如同棺椁。
王夫人瘫坐在鼓凳上,浑身冰凉,连指尖都僵硬了。
她呆呆地望着贾老太太那张枯槁得没了人色的脸,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灭顶而来。
完了,真的完了。
荣国府这座大厦,眼看着就要在她们婆媳眼前彻底倾覆,化为齑粉,连一声像样的哀嚎都发不出,就要被这世道无声无息地抹去。
绝望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暗夜坟地里突然亮起的一星鬼火,毫无征兆地在她早已冻僵的脑子里猛地一闪!
那念头来得突兀又模糊,甚至她自己都没能立刻抓住那具体是什么,却像溺水者本能地抓住一根浮木,瞬间点燃了她眸底最后一点濒死的微光。
“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