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绝望的谢襄(2 / 2)
夏守忠挺直了腰背,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重新挂起属于六宫都太监的、恰到好处的威严与深沉。
他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快步向锦衣卫北镇抚司和齐牧府邸的方向走去。
神都的夜幕下,一场针对齐牧的敲打与警告,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新的暗流,正悄然展开。
而远在幽州的大好形势,与神都这权力漩涡中心的蝇营狗苟,形成了冰冷而讽刺的对照。
乾清宫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闷。
隆化帝烦躁地在御座前踱了两圈,方才命夏守忠去处置齐牧心腹带来的憋闷感仍未完全消散。
他重新坐回龙椅,目光落在谢襄那份字字泣血的奏折上。
西海不能乱,谢襄这柄忠心的刀也不能寒了心,更不能再让林如海借机坐大。
“来人!”
“奴婢在。”
一旁一个内侍应声。
“研墨。”
隆化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决断。
紫檀御案上铺开明黄密折,隆化帝提起朱笔,凝神片刻,笔锋落下:
“平西将军、定襄侯谢襄亲启:”
“卿之奏报,朕已详览。”
“字字血泪,锥心刺骨!西海重建,关乎国本,将士抚恤,民心所系,竟有蠹虫从中渔利,实乃人神共愤!”
“朕已着锦衣卫彻查。然据初步查证,此事恐非阁臣齐牧本意。”
“彼身在内阁,协理事务繁巨,难免为下属蒙蔽,致有失察之过。”
“奸商劣贾勾结转运官吏,层层盘剥,中饱私囊,方致粮秣器械缺损至此!”
“此等鼠辈,朕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决不令其再祸西海!”
“朕已严令齐牧,西海事无分巨细,务必亲力亲为,躬自检点,绝不容再有此等情弊发生。”
“若再敢因循懈怠,玩忽职守,定当二罪并罚,绝不姑息!”
“卿受朕重托,总督援军事务,当知朕心。”
“眼下局势初定,百废待兴,番邦虽暂退,然其心叵测。”
“一切当以稳定大局为重,重整军备,抚慰黎庶,恢复秩序,方为根本。”
“此乃朝廷大计,朕之殷殷所望!”
“卿忠勇可嘉,夙夜匪懈,朕心甚慰。”
“望卿体察朕意,暂息雷霆之怒,忍一时之愤,以社稷苍生为念,全始全终,不负朕托!”
“西海之安,系于卿身,尔其慎之!”
“特谕。”
隆化帝写完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仔细封入密函,加盖皇帝随身小玺。
他将信递给一旁的内侍,声音不容置疑:
“即刻用八百里加急,以最快速度,直送西海行营,交到定襄侯谢襄手上!不得有任何延误!”
“奴婢遵旨!”
内侍双手接过密函,触手沉重。
他不敢耽搁,转身疾步而去,安排最精锐的快马信使。
几天后,西海行营。
凛冽的朔风卷着砂砾,敲打着中军大帐的牛皮帐幕。
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自神都而来的寒意。
奋武营都督、平西将军、定襄侯谢襄端坐在帅案之后,他刚刚巡视完伤兵营,看着那些因劣质军械而伤残、因霉烂粮食而面黄肌瘦的士卒,心中郁结难平。
帅案上,静静躺着一封来自神都、加急送达的密函,封口处那小小的玺印,沉甸甸地昭示着它的来源。
谢襄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拆开了密函。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朱笔字迹,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心里。
“恐非阁臣齐牧本意……”
“难免为下属蒙蔽……”
“彼身在内阁,协理事务繁巨……”
“已严令齐牧……亲力亲为……”
“望卿体察朕意……忍一时之愤……”
“以社稷苍生为念……”
谢襄的嘴唇紧抿着,捏着信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西海冬日刺骨的寒潮,瞬间将他吞没。
谢襄逐字逐句地读着,读着皇帝为齐牧开脱的每一个字,读着将滔天罪责推给几个所谓“下属”和“奸商”的轻描淡写,读着那看似严厉实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严令”,读着要求他“忍一时之愤”、“以大局为重”的殷切嘱托。
希望,如同被风沙扑灭的火星,彻底熄灭了。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无尽悲凉与嘲讽的冷笑,从谢襄喉间逸出。
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一阵乱颤。
“蒙蔽?失察?”
谢襄盯着那信笺,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
“好一个‘蒙蔽’!好一个‘失察’!齐牧这条疯狗,贪婪无度,爪子都伸到将士的救命粮、伤药里了!”
“他手底下的心腹,哪一个不是揣摩着他心意行事的?层层盘剥,中饱私囊,没有他的默许甚至授意,谁敢?谁能?”
“十成粮饷到西海不足二三!这岂是‘失察’二字能搪塞的?!这分明是纵容!是主谋!”
一股强烈的悲怆涌上心头。
谢襄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皇帝不是不知道齐牧的贪婪本性,也不是不知道他的罪行有多深重。
皇帝选择包庇,甚至不惜颠倒黑白,仅仅是因为——齐牧这条疯狗,现在还有用!皇帝需要这条疯狗在内阁里,去撕咬内阁首辅林如海!
为了那所谓的“帝王心术,首重平衡”,为了不让林如海“一家独大”,皇帝就可以无视西海将士的血泪,无视重建的艰难,无视他这个前线统帅的泣血控诉!
“平衡……为了这该死的平衡……”
谢襄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他想起了萧钦言。
当初萧钦言权势熏天时,贪墨朔方军军需,致使幽州险些失守,无数袍泽血染沙场。
那时,皇帝不也是这般“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为了所谓的“制衡林如海”,最终养痈遗患,酿成了西海惨败、萧钦言勾结四王的滔天大祸吗?
如今,历史何其相似!皇帝竟丝毫没有吸取教训,对着齐牧这条新的疯狗,又玩起了同样的把戏!
一种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谢襄的心头。
齐牧是什么人?那是条真正的毒蛇!表面清流,内里阴险狡诈,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