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岔路口(1 / 2)
第一幕:困苍龙
应城,这座扼守汉水、屏障江陵的荆州北疆重镇,此刻已彻底化作一座血肉磨坊。
城墙早已不复往日颜色,被烟熏火燎、鲜血泼溅得,斑驳陆离。
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砸出的坑洼处,填满了双方士兵,破碎的肢体和凝固的暗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尸体的焦糊味,以及一种绝望挣扎的戾气。
冉闵立马于城外,一处稍高的土坡上,身披的玄甲,已是伤痕累累,沾满血污。
他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布满了血丝。
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疲惫,与愈发炽盛的狂躁。
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的鼻息,在微凉的空气中结成白雾。
马身上也添了几道,箭伤和刀痕。
他望着前方那座,如同蜷缩起来的,刺猬般的应城。
攻城已经持续了数日,守将桓冲之侄桓石虔,竟是个出乎意料的硬骨头。
此人用兵沉稳老辣,深得其叔父真传,将应城守得滴水不漏。
“陛下,东门第三次冲锋,又被击退了!伤亡惨重!”
一员浑身是血的稗将,踉跄跑来,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的弓弩太密了!还有那种会喷火的猛火油柜……”
“北门云梯队,几乎全军覆没,守军准备了大量的滚木礌石,还有金汁!”
另一员将领,也带来了坏消息。
冉闵面无表情,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麾下的乞活天军和黑狼骑,是天下骁锐,野战无敌。
但面对这种坚城深池,他们惯用的雷霆冲击、迂回包抄,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攻城,变成了最纯粹、最残酷的消耗战。
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要用无数忠勇将士的性命去填。
更致命的是粮草,从太行山一路南下,携带的粮草本就不多。
沿途虽也劫掠了一些坞堡,但对于数万大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军需官卫锱铢,那张永远苍白的脸,近日更是毫无血色,她已多次向冉闵呈报。
存粮最多再支撑十日,若不能破城就食,大军将不战自溃。
“董狰!”冉闵低吼一声。
如同幽灵般,侍立一旁的董狰,青铜狼首面具上,溅满了血点。
闻声踏前一步,嘶哑应道:“末将在。”
“带你的人,再去周边扫荡!凡是能吃的,一粒米,一头牲口,甚至……”
“树皮草根,都给朕搜刮来!遇到坞堡,降者征粮,拒者屠城!”
冉闵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知道这是竭泽而渔,会激起,更大的反抗。
但他没有选择,这支军队,必须活下去!
“遵命!”董狰转身离去,带着一股血腥的旋风。
黑狼骑如同真正的饿狼,再次扑向应城周边,已饱经蹂躏的土地。
冉闵又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墨离,这位笼罩黑袍中的谋士。
瓷质面具,在战场火光映照下,反射出诡异的光。
“墨离,建康方面,还有慕容恪那边,有何新消息?”
墨离的声音透过面具,毫无波澜:“回陛下,建康朝廷虽惊惧……”
“但谢安已稳定局势,北府兵精锐正在集结,由谢玄率领,不日即将西援。”
“荆州刺史桓冲,亦在调动水军,试图沿汉水北上,夹击我军。至于慕容恪……”
他顿了顿,“探报称,燕军主力,仍在河北,慕容恪坐镇龙城。”
“他本人并无立即南下迹象,但其弟慕容泓的前锋,已抵黄河岸边,虎视眈眈。”
冉闵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
前有坚城阻路,后有援军将至,侧翼还有慕容燕国,这头猛虎窥伺。
他这支孤军,仿佛陷入了一个,正在不断收紧的绞索之中。
“慕容恪……好一个慕容恪!”冉闵咬牙,他岂能不知,慕容恪打的是什么算盘?
坐山观虎斗,待他与东晋,拼得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
这是阳谋,他却不得不往里跳,因为他没有,稳固的根基。
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向前,用敌人的血肉,杀出一条生路!
他抬头望向应城城头,那里“桓”字大旗,以及东晋的龙旗依旧飘扬。
桓石虔的身影隐约可见,从容调度着守军,一股暴戾的怒火,直冲顶门。
他冉闵,武悼天王,横扫河北,令胡虏闻风丧胆。
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座南方城邑之下?
“传令下去!休整两个时辰!集中所有炮石、弓弩,给朕猛轰竟陵西门!”
“李农,你亲自督率‘铁林军’,准备新一轮攻城!”
“不惜一切代价,给朕砸开这座城门!”冉闵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命令传下,疲惫不堪的魏军,再次行动起来,如同即将涌向堤岸的狂潮。
但这一次,潮水能否冲垮,坚固的堤坝?
冉闵心中,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影。
命运的岔路口,似乎每一条路,都布满了荆棘与深渊。
第二幕:误战机
与应城战场的,血腥惨烈相比,数千里外的东晋国都建康,却是另一番景象。
秦淮河畔,画舫依旧笙歌隐隐,乌衣巷内,士族依旧高谈阔论。
但在这片,看似繁华安宁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权贵阶层中蔓延。
皇宫,太极殿东堂,晋帝司马曜,高踞御座。
这位年轻的皇帝,脸色苍白,眼袋深重。
显然连日来的惊惧,让他本就因药物而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
他手中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方需要他每日割掌染血的“血玺”,指尖微微颤抖。
御座旁,一张珠帘之后,垂帘听政的褚太后,亦是面色凝重。
堂下,东晋的文武重臣,分列两旁。
丞相、总录朝政的谢安,身着一身宽大袍服,面容清癯。
神色看似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不轻松。
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中书令、皇亲国戚王国宝。
此人面容白皙,眼神闪烁,带着几分谄媚与算计。
此外,还有荆州系的代表、桓冲的族弟桓伊,以及众多高门士族的官员。
“众卿家,逆闵兵临应城,荆北告急!”
“桓石虔虽奋力抵抗,然贼军凶悍,应城能守多久,尚未可知!”
“谢玄的北府兵何时能到?桓冲的水军何时能北上?朝廷该如何应对?
“尔等速速走来!”司马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王国宝率先出列,他擅长察言观色,早已看出皇帝的恐惧,便朗声道。
“陛下!冉闵此獠,乃北方蛮虎,悍勇异常。”
“然我江东,有长江天险,水师强盛,岂是北骑所能逾越?”
“当务之急,是稳守应城、江陵等要隘,耗其锐气。”
“待其师老兵疲,再以谢玄之北府精兵与桓冲之水军合力击之,必可一举成功!”
“此外,臣以为,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冉闵军中……”
“许以高官厚禄,暂缓其兵锋,行缓兵之计……”
他话音未落,桓伊便忍不住,厉声反驳。
“王中书此言差矣!冉闵乃虎狼之心,岂是爵禄所能打动?”
“遣使招抚,无异与虎谋皮,徒损国威!”
“如今贼军,顿兵坚城之下,正是聚而歼之的大好时机!”
“应速令谢幼度,加快进军,同时严令桓车骑不惜代价,速解竟陵之围!”
“若应城有失,江陵门户洞开,则荆州危矣,建康亦将震动!”
谢安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王中书所言缓兵,不可行。”
“桓将军所言速战,其心可嘉,然亦需顾及实际。”
“北府兵调动需时,江淮防务,亦不可空虚。”
“桓车骑水军北上,需逆汉水而行,亦非旦夕可至。”
“当前首要,确是稳固应城防线。臣已八百里加急,严令桓石虔务必死守待援。”
“同时,已督促谢玄,克日进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
“此外,北面慕容燕国,其态度至关重要。慕容恪奸猾,坐观成败。”
“我已命人,携重礼北上龙城,一方面申明我朝,剿灭叛逆之决心。”
“另一方面,亦要稳住慕容恪,绝不能让其与冉闵勾结,或趁火打劫。”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几派,有主张积极迎战的,有主张保守防御的。
甚至有少数人,暗中认为应暂时放弃江北部分土地,退保长江的。
争论不休,清谈玄理与务实军策,混杂在一起,效率低下。
司马曜被吵得头晕脑胀,他求助似的看向,珠帘后的褚太后。
太后叹了口气,道:“谢相老成谋国,便依谢相之策行事。”
“众卿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朝议在一种,看似达成共识,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谢安走出太极殿,望着建康城,灰蒙蒙的天空,心中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深知东晋内部的积弊,门阀掣肘、兵权分散、士风浮华。
应对冉闵这样的危机,需要的是,铁一般的意志和高效的执行力。
而这恰恰是,偏安已久的南朝,所缺乏的。
他能稳住朝堂,能调动北府兵,但他无法保证前线的桓石虔,能支撑到援军到来。
也无法预测,慕容恪那头北地苍狼,何时会露出獠牙。
“多事之秋啊……”谢安喃喃自语,清瘦的身影在宫殿的阴影中,显得有几分孤寂。
命运的岔路口,对于东晋而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