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讨逆军(1 / 2)
第一幕:富庶地
建康的陷落,如同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江东水面。
激起的并非仅仅是,臣服的涟漪,而是汹涌澎湃的反抗暗流。
冉闵虽以雷霆之势,夺取了晋室国都,颁布了安民告示。
甚至展现出,不同于寻常武夫的政治手腕。
但对于这片,被门阀士族经营了上百年,盘根错节,且自视甚高的土地而言。
他依旧是“北来的僭主”,是“胡汉混杂的屠夫”。
是打破他们,精致而安逸世界的入侵者。
反抗并非源于,对晋室有多么深厚的忠诚,许多士族对司马氏的昏聩,早已失望。
而是源于对自身特权、土地、财富,以及文化优越感,可能丧失的极度恐惧。
以及对冉闵政权“野蛮”、“残暴”标签的本能排斥。
这种反抗,并未在第一时间,形成统一的旗帜。
却如同江南春季的湿雨,无声无息地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然后在某个临界点,轰然爆发。
吴郡吴县,这里是江东顾、陆、朱、张等,顶级门阀的根基之地。
城头虽然换上了,冉魏的旗帜,守军也变成了,冷峻的乞活军士卒。
但城内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顾氏府邸,深院之中,族老顾淳与其子顾荣。
以及几位陆氏、张氏的掌权者,正密会于暗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们,凝重而愤懑的脸。
“冉闵小儿,安敢窃据神器,凌辱我江东士林!”
顾淳须发皆白,手中拐杖重重顿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顾氏累世高华,岂能向一介武夫、羯赵余孽俯首称臣!”
顾荣相对沉稳,但眉宇间,也凝聚着忧色。
“父亲息怒。冉闵势大,建康新破,其兵锋正盛。”
“我等若贸然起事,恐遭灭顶之灾。”
“听闻其在建康,对主动投效的寒门,乃至些许小吏,倒还算宽厚……”
“宽厚?”旁边陆家的家主,陆晔冷笑打断,“那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权术!”
“尔可曾见他对王、谢等高门,有何优待?”
“王国宝身死族灭,谢公被迫南迁!此獠意在根除,我士族根基!”
“他今日能用寒门小吏,明日就能用流民黔首,来夺我等田产,分我等僮仆!”
《黎庶均田令》?哼,简直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然,脸上浮现出,深刻的危机感。
冉魏政权在邺城,推行的那一套,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他们耳中。
那是对他们,赖以生存的庄园经济、荫庇人口的彻底颠覆。
“不错!”张氏家主接口道,“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已联络太湖中的‘水寇’薛彤,其人麾下数千亡命,熟悉水道,可为我等臂助。”
“吴兴的沈氏,也已暗中募集庄客部曲,随时可响应。”
顾荣依然谨慎:“仅凭我等几家,恐难成事。”
“还需联络更广泛的力量,如会稽的孔、魏诸家,乃至……山里的山越。”
“山越?”顾淳皱了皱眉,士族对那些化外之民向来鄙夷,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若能驱虎吞狼,亦无不可!荣儿,你即刻秘密前往义兴。”
“周氏一族,素以豪侠着称,且与山越诸部,素有往来。”
“若能说动周勰,则大事可期!”
类似的密谋,不仅在吴郡,在会稽、在义兴、在晋陵……
几乎所有江东豪族,聚集的郡县,都在暗地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他们通过联姻、师承、同僚等,形成千丝万缕的关系网络。
传递消息,筹集粮草,打造兵器,训练士兵。
一张针对冉魏政权的大网,正在江东富庶的鱼米之乡,悄然织就。
而首先点燃这烽烟的,并非这些高门大族,而是更底层、也更直接的利益冲突。
丹阳郡湖熟县,出现一支由乞活军老卒,以及部分北府兵降卒,混编的征粮队。
在一名姓徐的,军司马带领下,正按照褚怀璧制定的名册。
前往本地豪强,钱氏庄园,征收“助军粮”。
这本是战时常态,但执行过程,却出了问题。
钱氏并非顶尖门阀,却是地头蛇,拥有良田千顷,僮仆数百。
面对手持兵刃的征粮队,钱氏家主表面恭顺,暗中却指使庄客拖延时间。
并悄悄派人联络了,附近几家庄园,以及一股活跃在,茅山地区的土匪。
当征粮队,装载好部分粮秣,准备返回时。
突然从道路两旁的,竹林和丘陵后,射出了密集的箭矢!
紧接着,数百名手持各式兵器、衣衫混杂的武装分子,嚎叫着冲杀出来。
其中既有,钱氏等豪强的庄客部曲,也有那股土匪。
甚至还有一些,被煽动起来的、担心自己土地,被“均”的自耕农。
征粮队猝不及防,陷入重围,徐军司马奋勇抵抗,斩杀数人。
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数十名冉魏士卒,大部分战死。
少数被俘后,被残忍地虐杀,头颅被悬挂在,路边的树梢上示众。
消息传开,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
湖熟县的事件,成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原来,不可一世的冉魏军,并非不可战胜!原来,反抗是可以成功的!
一时间,整个三吴地区,烽烟四起。
晋陵郡的豪强徐馥,率先发难,击杀了冉魏委派的县令。
占领县城后,打出“晋陵义师,讨伐国贼”的旗号。
会稽郡的豪族周胄,率众起兵,响应流亡朝廷的号召。
义兴郡的周勰,在其叔父周札的默许,甚至支持下。
聚集宗族、门客,并联合了附近,强大的山越部落。
宣布起兵,声势浩大,短时间内便聚众上万。
太湖之上,水寇薛彤等人更加活跃,频繁袭击,冉魏的运粮船队和沿湖据点。
甚至一些,原本已经表示归顺的县城,也出现了士族带领的暴动。
杀死冉魏留守的,少量官吏和兵卒。
反抗的形式多种多样,有豪强组织的正规部队,攻城掠地。
有土匪水寇的游击袭扰,有士族策划的城内暴动,也有乡民自发的伏击小股部队。
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利用盘根错节的多里关系。
利用冉魏军兵力分散、统治根基浅薄的弱点,发动了全方位的、此起彼伏的袭击。
江东,这片以富庶温婉着称的土地,瞬间变成了,血腥而残酷的战场。
冉魏政权,看似夺取了,建康这座心脏。
但其四肢百骸,却正在被无数把,隐形的刀子切割、放血。
第二幕:决之断
建康,台城,原本稍显缓和的气氛,因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而骤然紧张起来。
议事偏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冉闵端坐于主位,依旧未坐御座,面色阴沉如水。
他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来自吴郡、会稽、晋陵、义兴等地的军报。
每一份军报,都代表着一起叛乱,一次袭击,一批将士的伤亡。
李农、董狰、张断、苏冷弦、秃发叱奴等将领在列,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
文臣一侧,褚怀璧眉头紧锁,墨离黑袍下的气息更加阴冷。
卫铄指尖的算盘声,也带着一丝烦躁。
慕容昭安静地坐在角落,但紧抿的嘴唇,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湖熟征粮队,全军覆没,徐司马及六十七名士卒殉国,首级被悬。”
“晋陵失守,县令殉职。”
“义兴周勰,聚众万余,勾结山越,已连克两县,兵锋直指阳羡,威胁吴兴!”
“太湖漕运屡遭袭击,损失粮船三艘,押运水军伤亡近百。”
一份份战报,由负责情报汇总的卢辩念出,他的声音嘶哑而平静。
但每念出一句,殿内的温度,似乎就降低一分。
“砰!” 董狰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梁柱上。
坚硬的木材,发出沉闷的响声,青铜狼首面具下的双眼,喷射出骇人的怒火。
“一群不知死活的蠹虫!竟敢袭杀,我军将士!”
“天王!请给末将一支令箭,末将愿亲率黑狼骑,踏平这些叛逆!”
“必将那些为首者的脑袋,统统砍下来,筑成景观!”
他的怒火,感染了其他将领,秃发叱奴发出低沉的咆哮。
连一向沉稳的李农,独臂也紧紧握成了拳头,眼中寒光闪烁。
这些叛乱,挑战的不仅是冉魏的统治,更是他们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的尊严。
褚怀璧深吸一口气,出列道:“天王,诸位将军息怒。”
“叛乱蜂起,固然可恨,然则其因复杂。”
“我方初至,政令尚未,深入人心,急于征收粮秣。”
“手段或有操切,加之士族煽动,方有今日之局。”
“若一味强力镇压,恐激起更大民变,使我军深陷泥潭。”
“届时北面慕容恪,趁机南下,则大势去矣!”
他转向冉闵,恳切道:“臣建议,双管齐下。”
“一方面,暂停部分郡县的强力征粮,改为市买。”
“或与地方大族,协商借贷,以安其心。”
“另一方面,对叛乱者,则需区分首恶与胁从。”
“严厉镇压首恶,以儆效尤,对受裹挟者,则予以招抚。”
“同时,请慕容姑娘加大医官营,对平民的救治,以收民心。”
卫铄冷冰冰地开口:“褚大人所言虽有道理,但钱粮从何而来?”
“市买?借贷?那些士族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停止征粮,大军吃什么?北面防线的将士吃什么?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依我‘血金律’,凡叛乱之地,首要分子及其家族,财产全部充公!”
“以其财,养我兵!看谁还敢作乱!”她的话语中,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墨离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爬过地面。
“褚大人怀柔,卫使君铁血,皆有其理。然则,当前局势,首在立威。”
“若不施以雷霆手段,让江东士庶,知晓反抗的代价,则叛乱永无止境。”
“立威之后,方可谈怀柔。”
他转向冉闵,瓷质面具空洞地,对着主位。
“天王,臣建议,组建‘靖难’讨逆军,以乞活天军为骨干。”
“大量吸纳,熟悉本地情形的北府兵降卒,以及愿意效忠的寒门子弟。”
“授予其,便宜行事之权,分路清剿叛乱。”
“同时,启用‘无相僧’、‘鬼车’,对叛乱首领进行清除,散播恐惧,分化瓦解。”
“对于周勰、徐馥这等领头者,需以最残酷的手段,公开处置,震慑宵小。”
殿内形成了,鲜明的两派意见,武将们主战,要求铁血镇压。
褚怀璧主抚,担心过度杀戮,导致统治基础崩溃。
墨离、卫铄则主张,以恐怖手段立威为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冉闵身上。
冉闵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雀的刀柄。
他的目光,扫过案上那些,染血的军报。
仿佛能看到,徐军司马和那些士卒,临死前的愤怒与不甘。
也能看到,江东士族在密室中,谋划时的傲慢与阴狠。
还能看到,那些被煽动起来的百姓,茫然又疯狂的眼神。
他知道褚怀璧的担忧有道理,长期来看,收服人心是关键。
但他更清楚,在眼下这个,内外交困的时刻。
任何一丝软弱和犹豫,都会被视为可欺,都会导致更加汹涌的反扑。
慕容恪在江北虎视眈眈,他根本没有时间和耐心,去慢慢怀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全场。
“褚先生所言,乃长治久安之策。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