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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石头的安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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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黑,同福客栈就上了门板。

榆木的柜台让佟湘玉摸得油光水亮,她捏着块破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睛却瞟着门外那条土路。

“展堂去收账,咋还不回来咧?”她嘟囔着,声音黏糊糊的,带着关中女人特有的那股子劲儿。

郭芙蓉在堂屋里甩着扫帚,灰尘扬得跟起了雾似的。“掌柜的,您就甭操心了!老白啥身手您还不知道?准是又让哪个屯子的老乡拽住,非要听他讲两句江湖故事!”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芙妹此言差矣。老白虽曾……咳,如今已是良民,乡民热情,亦是难免。”

李大嘴从后厨探出个大脑袋,油光满面的:“拉倒吧!我看呐,准是又偷摸买零嘴去了!昨儿个我还瞅见他兜里有糖瓜!”

“胡说啥咧!”佟湘玉一瞪眼,手里的抹布拍在柜台上,发出“啪”一声闷响,“俺家展堂早就不吃独食了!”

正吵吵着,门外传来“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黄土路上,闷沉沉的。

佟湘玉眼睛一亮,撂下抹布就想去开门,脚迈出去半步,又硬生生收回来,重新抓起抹布,故作镇定地继续擦那早已一尘不染的柜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先灌进来的是一股子凉风,带着田野里秸秆烧过的烟火气。白展堂缩着脖子进来,一身半旧不新的蓝布褂子沾了不少灰土,脸颊让风吹得通红。

“回来啦?”佟湘玉眼皮都没抬。

“回来了。”白展堂应着,声音有点哑。他没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先凑到佟湘玉跟前赔笑脸,也没搭理郭芙蓉那声“哟,这是打哪儿逃难回来?”,只顾着把肩上那个沉甸甸的褡裢卸下来,轻轻放在脚边的条凳上。

那动作,小心得有点过分。

佟湘玉这才觉出点不对劲,放下抹布,绕过柜台走过来。“咋咧?账没收上来?没收到就没收到呗,看你这蔫头耷脑的样儿!”

白展堂搓了搓手,又摸了摸鼻子,眼神躲闪。“账……账是收上来了。七里铺的孙掌柜爽快,没扯皮。”

“那你还这副德行?”佟湘玉伸手想去提那褡裢,“哟,还挺沉,看来收成不错啊老白!”

她的手刚碰到褡裢,白展堂就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猛地伸手按住了褡裢口。“别动!”

这一声有点急,堂屋里霎时静了下来。郭芙蓉不扫地了,吕秀才不算账了,连后厨的李大嘴都举着个勺子探出头。

佟湘玉的手僵在半空,眉头慢慢拧了起来:“白展堂,你搞啥名堂?这里头藏了金元宝怕俺瞧见?”

白展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他回头,小心翼翼地把门闩又检查了一遍,这才转回来,对着几双疑惑的眼睛,咽了口唾沫。

“那个……湘玉啊,”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气声,“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黑风岭那片老林子……”

“你又抄近道!”佟湘玉一听就来了气,“跟你说了多少回,那地方不太平!早年闹过土匪,你这贼骨头……”

“你听我说完嘛!”白展堂急得跺脚,“我听见有娃娃哭!”

堂屋里更静了,只听见后院牲口棚里老马打了个响鼻。

“娃娃哭?”郭芙蓉把扫帚一拄,“老白,你莫不是撞见狐仙了吧?我爹可说啦,那老林子邪性得很!”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子不语怪力乱神。芙妹,或许是风声鹤唳,白大哥一时听差了。”

“我这耳朵,十里外蚊子打哈欠都能分出公母!能听差?”白展堂有点急眼,他不再犹豫,伸手慢慢解开了褡裢的扣绊。

众人的脑袋都凑了过去。褡裢里头,除了几串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确实有一大团用旧棉袄裹着的东西。白展堂像捧鸡蛋似的,把那团东西轻轻抱了出来,放在旁边一张八仙桌上,一层层揭开那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袄。

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张小脸,脏得跟花猫似的,闭着眼,呼吸微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看年纪,约莫也就两三岁,是个男娃。

棉袄完全解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娃的左脚踝肿得老高,青紫发亮,明显是断了,软塌塌地耷拉着。

“我的娘哎!”李大嘴勺子差点掉地上,“这……这谁家娃?咋伤成这样?”

佟湘玉也傻了眼,伸手想去碰碰那孩子的脸,又缩回来,抬头盯着白展堂:“这……这是咋回事?你从哪儿捡来的?”

白展堂抹了把脸,叹了口长气。“就在黑风岭脚下那棵老槐树底下。四下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就这么蜷在那儿,哭都没力气了,只剩下抽气儿。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瞅着那伤……不像自个儿摔的。倒像是……像是让什么东西硬生生砸断的。”

一股寒意顺着众人的脊梁骨爬上来。

郭芙蓉声音有点发颤:“砸……砸断?我的老天爷,这得是多狠的心肠!”

吕秀才脸色发白,喃喃道:“虎毒尚不食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佟湘玉不说话了。她看着桌上那孩子,小脸因为痛苦皱成一团,嘴唇干得起了皮。她沉默地走到后院,舀了一瓢温水,又拿了块干净的软布,蘸湿了,极轻极轻地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污垢。

孩子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终究没醒。

“看这穿戴,像是穷苦人家的娃。”佟湘玉低声说,手指拂过孩子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单薄衣衫,“可再穷,也不能……”

“现在咋整?”李大嘴插嘴,“咱报官不?”

“报官?”白展堂苦笑一声,“镇上那个赵扒皮,你指望他?到时候往义庄一送,这孩子就真没活路了!”

“那……那咱也不能留着啊!”郭芙蓉急了,“咱这是客栈,又不是善堂!再说,这来路不明的……”

一直没说话的莫小贝,不知何时也从屋里溜了出来,扒着门框,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桌上的孩子。她突然小声说:“嫂子,他脚疼。”

这一句,像根针,扎在佟湘玉心尖尖上。

她直起腰,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白展堂是忐忑,郭芙蓉是慌张,吕秀才是无措,李大嘴是茫然,只有莫小贝,眼里是纯纯粹粹的同情。

佟湘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走到柜台后面,窸窸窣窣地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银元,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银票。这是客栈压箱底的钱。

“秀才,”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现在就去,把镇上的薛神医请来。多少钱,都请。”

吕秀才愣了一下:“掌柜的,这薛神医出诊费可贵……”

“让你去你就去!”佟湘玉打断他,“磨蹭啥?等着孩子腿烂掉吗!”

吕秀才不敢再言声,抓起布包,胡乱往怀里一塞,小跑着冲出了客栈。

“大嘴,”佟湘玉又转向后厨,“去熬点米汤,要烂糊的,放一点点糖。”

“好嘞!”李大嘴应得干脆,转身钻回厨房。

“芙蓉,”佟湘玉看着郭芙蓉,“去我屋里,把那床新絮的棉花褥子拿出来。”

郭芙蓉张了张嘴,看着佟湘玉的脸色,把话又咽了回去,低着头上了楼。

堂屋里只剩下佟湘玉、白展堂,和桌上那个无声无息的孩子。油灯的光晕黄黄的,照着孩子没有血色的脸。

白展堂凑过来,小声说:“湘玉,我……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佟湘玉没看他,眼睛还盯着孩子。“麻烦?俺这客栈,哪天少过麻烦?”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有点哑,“就是这世道……咋就能把娃娃糟践成这样。”

她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孩子那完好的小手。小手冰凉。

薛神医来得不算慢,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背着个药箱,山羊胡子翘着。他给孩子检查伤腿的时候,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啧啧,这下手可真够狠的。”薛神医摇着头,“骨头断得利索,耽搁了些时辰,有些淤血了。好在年纪小,骨头长得快。”

他用小木板给孩子固定好伤腿,又开了几副活血化瘀、止疼安神的方子。“夜里恐怕要发烧,用温水勤擦着点。这娃身子虚,得仔细将养着。”

送走薛神医,佟湘玉看着吕秀才手里那几张瞬间缩水大半的银票,眼皮都没眨一下。

孩子被安置在佟湘玉隔壁那间平时堆放杂物的耳房里,铺上了郭芙蓉抱下来的新褥子。米汤熬好了,温在灶上。众人都没了睡意,围在堂屋里,大眼瞪小眼。

“掌柜的,”李大嘴憋不住话,“这娃……总不能一直养在咱这儿吧?咱连他叫啥,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佟湘玉坐在条凳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等他能说话了,问清楚了再说。眼下,救命要紧。”

白展堂蹲在门口,望着门缝外的星星,闷声道:“我寻思着,明天再去黑风岭那边转转,打听打听,看最近有没有哪家丢了孩子。”

“我跟你一起去!”郭芙蓉立刻说,“多个人多份力。”

吕秀才赶忙道:“小生也去!”

佟湘玉摆了摆手:“去吧,都去。小心点,别声张。”

后半夜,那孩子果然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佟湘玉衣不解带地守在旁边,用温水一遍遍给他擦拭额头、脖颈、手心脚心。白展堂也陪着,递毛巾,换水。

孩子偶尔会惊醒,睁着一双乌溜溜却茫然无助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然后开始挣扎哭闹。每到这时,佟湘玉就把他轻轻抱在怀里,哼起一支不成调的关中童谣,手臂慢慢地晃着。那声音粗糙,甚至有点跑调,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孩子在她怀里,闻着那股子皂角和烟火混合的气息,会渐渐安静下来,重新闭上眼睛。

白展堂在一边看着,看着油灯下佟湘玉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看着她眼底下的青黑,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天快亮的时候,孩子的烧总算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变得平稳。佟湘玉累得几乎直不起腰,靠在床头打了个盹。

白展堂轻手轻脚地给她披了件外衣,自己坐到门槛上,望着东边天际那一点点泛起的鱼肚白。凉风吹过来,带着露水的潮气。他想起自己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偷鸡摸狗,提心吊胆,像阴沟里的老鼠。直到撞进这间小小的同福客栈,被这个精打细算又心肠滚烫的女人捡了回来。

这地方,看着破旧,桌椅板凳吱呀作响,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可它暖和人。比那些朱门大户,比那些冰冷的金银珠宝,暖和多了。

他搓了把脸,心里头那点因为可能惹上麻烦而生的不安,渐渐被一种更沉甸甸的东西压了下去。

天亮后,白展堂、郭芙蓉和吕秀才就出发去了黑风岭。佟湘玉留在客栈照看孩子,李大嘴负责看家和做饭。

孩子醒过来一次,喝了小半碗米汤,眼神还是怯怯的,不敢看人。佟湘玉喂他饭的时候,他缩了一下,差点把碗碰翻。

“不怕,不怕啊,”佟湘玉放柔了声音,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米汤,“俺这儿不是黑店,俺们都是好人。”

孩子眨巴着眼睛,似乎听懂了“好人”两个字,紧绷的小身子放松了一点点。

莫小贝溜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磨得光溜溜的木头小鸟,递到孩子眼前。“喏,给你玩。我哥以前给我刻的。”

孩子看着木头小鸟,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孩童的好奇光彩。

佟湘玉看着这一幕,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晌午过后,白展堂他们回来了,一个个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失望和愤懑。

“问了附近好几个村子,”白展堂灌下一大碗凉茶,抹了把嘴,“都说没听说谁家丢了三岁左右的男娃。黑风岭那边,更是人烟稀少,只有几户猎户,也都说不知道。”

郭芙蓉气得直拍桌子:“邪了门了!这么大个活人,还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吕秀才皱着眉:“还有一种可能,此娃并非附近人家所失,而是……被人从远处带来的。”

这话让堂屋里再次陷入沉默。如果孩子是从远处被带来的,那丢弃他的人,显然是不想让人找到这孩子。这里头的缘由,想想就让人心底发寒。

孩子留在同福客栈,成了既定的事实。佟湘玉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石头”,说是贱名好养活。

石头的腿伤在薛神医的调理和佟湘玉的精心照顾下,一天天见好。小家伙脸上的惊恐慢慢褪去,偶尔也会露出一点笑模样,尤其看到莫小贝做鬼脸,或者李大嘴偷偷塞给他一块糖的时候。

但他还是不怎么说话,问起爹娘,问起家在哪里,他就紧紧闭着嘴,一个劲儿地摇头,眼睛里又浮起那种让人心疼的恐惧。

客栈的日子照旧过着,开门迎客,算账赔笑。只是多了一个小不点,店里似乎也多了些生气。石头很乖,腿不能动,就安静地坐在柜台后面的小垫子上,玩莫小贝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儿,或者看着佟湘玉拨算盘。

佟湘玉打算盘的时候,他就仰着小脸看,黑亮的眼珠跟着那上下飞舞的手指头转。有时佟湘玉心情好,会抓过他的小手,教他数柜台上的铜板:“一个,两个,三个……”

石头学得很认真,小嘴抿得紧紧的。

白展堂看着,心里头那点暖意又泛上来。他有时出门办事,回来会特意给石头带个面人,或者一串糖葫芦。石头接到手里,会小声说一句:“谢谢白大哥。”

那声音细细弱弱的,却让白展堂觉得,比喝了蜜还甜。

这天傍晚,客栈里来了几个生面孔的客商,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他们要了酒菜,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眼神时不时地扫过空荡荡的堂屋——这会儿还没到上客的时辰。

佟湘玉在柜台后面算账,石头坐在她脚边的小垫子上,摆弄着一个九连环。白展堂拿着抹布,假装擦桌子,耳朵却竖得老高。

那几人声音压得虽低,但白展堂是何等耳力,断断续续听到几句。

“……听说……往这边来了……”

“……那婆娘也真狠得下心……”

“……毕竟是亲骨肉……听说腿都……”

“……找不回来,麻烦就大了……”

白展堂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地上。他强作镇定,蹭到柜台边,给佟湘玉使了个眼色。

佟湘玉何等精明,立刻察觉不对。她放下算盘,笑着朝那桌客人道:“几位客官,饭菜可还合口?要不要再加个汤?”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抬起头,粗声粗气地问:“老板娘,跟你打听个事儿。最近这镇上,有没有见过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娃?左脚有点不利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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