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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竟是我自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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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湘玉踮着脚擦拭着那串已经掉漆的风铃,木头珠子互相碰撞,发出干涩的响声。

“额滴神呀,这声音咋听着跟郭芙蓉劈柴似的。”

白展堂正麻利地摆着长凳,闻言咧嘴一笑:“掌柜的,您这比喻,小郭听见又得炸毛。”

“谁炸毛?”郭芙蓉揉着眼睛从二楼下来,手里还拎着她的玄铁菜刀——自从她决定弃武从厨,这刀就成了她最亲密的战友,尽管目前为止主要战绩是劈坏了三块砧板。

吕秀才接话:“根据《周礼·考工记》,金属碰撞之声本该清越悠扬,而方才之声确乎近似劈柴。”

莫小贝蹲在门槛上啃糖葫芦,含混不清地说:“我觉着挺好听的,比邱小东背诗强。”

就在这一片稀松平常的喧闹中,李大嘴端着一盘焦黑的物什从厨房冲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各位,”他把盘子重重放在桌上,“我可能不是李大嘴。”

风铃恰好在此时安静下来。

白展堂凑过去闻了闻:“嚯,这炒鸡蛋做得,确实不像李大嘴。”

“不是这个意思!”李大嘴抓着自己油腻的头发,“我是说,我可能根本就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李大嘴!”

佟湘玉放下鸡毛掸子,慢悠悠走过来:“咋的,你还能是别的嘴?”

“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李大嘴眼神恍惚,“梦里我是个教书先生,住在江南,有个老婆叫惠兰,但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个惠兰……”

郭芙蓉噗嗤笑了:“大嘴,你是不是又偷喝展堂私藏的女儿红了?”

“是真的!”李大嘴激动地拍桌子,震得那盘焦黑炒鸡蛋跳了跳,“那个感觉太真实了,我醒来还记得惠兰——那个惠兰,她绣花的时候喜欢哼小曲儿,是《茉莉花》,但不是咱们这儿的调调。”

吕秀才放下毛笔,若有所思:“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说人话!”郭芙蓉捅了他一下。

“他的意思是,”白展堂接口,“大嘴你觉得那个梦里的生活才是真的,咱们这儿反倒是梦?”

李大嘴重重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我在那儿是个读书人,手是拿笔的,不是拿锅铲的。”

佟湘玉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大嘴啊,谁还没做过几个怪梦呢?额还梦见过自个儿是个将军哩,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然后呢?”莫小贝来了兴趣。

“然后发现马是白展堂扮的,千军万马是郭芙蓉劈柴劈出来的木屑。”佟湘玉耸肩。

众人哄笑,只有李大嘴没笑。

他固执地摇头:“不一样。这个梦太真了,真得我现在看你们都觉得隔着一层纱。”

就在这时,客栈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古怪道袍的老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面铜锣,却不敲击。

“贫道途经此地,察觉有异象。”老者声音沙哑,“此地有人,不在其位。”

白展堂瞬间警惕起来,滑步到掌柜的身前:“什么路数?”

老者不答,目光却直直落在李大嘴身上。

“这位施主,是否近日魂梦不安,觉今是而昨非?”

李大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过去:“对对对!大师您说得太对了!”

佟湘玉皱眉:“这位道长,您可别瞎说,我们家大嘴胆子小。”

老者从袖中掏出一面小镜,递给李大嘴:“照照看。”

李大嘴迟疑地接过,对着镜子一看——

“啊!”他惊叫一声,镜子脱手落地。

白展堂眼疾手快接住镜子,自己也瞥了一眼,脸色微变。

“怎么了?”郭芙蓉凑过来看,“不就是大嘴那张胖脸吗?”

“不,”白展堂声音干涩,“刚才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

客栈里顿时安静下来。

老者弯腰拾起镜子,缓缓道:“天地如客栈,众生如旅客。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旅客,走错了房间,睡错了床铺。”

吕秀才猛地站起来:“您是说,大嘴他...走错了人生?”

“非也非也,”老者摇头,“不是走错,是重叠。如同水中倒影,偶尔风过,涟漪起时,两个世界的倒影会交织在一起。”

莫小贝眨巴着眼睛:“老爷爷,您是说有很多个世界吗?”

“犹如恒河沙数。”老者微笑,“每个选择都会分出一条岔路,每个可能都会长成一棵树。绝大多数时候,这些世界互不干涉。但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灵魂,同时存在于多个世界,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李大嘴瘫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所以那个教书先生...也是我?”

“如同手掌的两面,”老者伸出手,掌心向上,然后翻转为背,“都是手,却永不相见——除非有特别的力量介入。”

佟湘玉插腰:“那你来这里是想干啥?把我们大嘴变没吗?”

“非也,”老者收起镜子,“贫道只是路过,提醒诸位:认知的裂缝已经出现,若不修补,恐生大变。”

说完,他转身离去,就像来时一样突然。

风铃再次响起,清脆悦耳。

同福客栈的众人面面相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熟悉的客栈有些陌生。

接下来的几天,李大嘴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炒菜时开始之乎者也,拿锅铲的姿势像极了握毛笔,甚至尝试用文言文写菜单。

“此乃红烧肉乎?抑或炭黑块也?”吕秀才盯着盘中黑乎乎的一团发问。

郭芙蓉尝了一口,表情复杂:“味道...居然还不错,就是吃完特别想吟诗作对。”

更诡异的是,李大嘴开始认错人。

他管佟湘玉叫“大娘”,管白展堂叫“李护卫”,对莫小贝行礼口称“郡主殿下”。

最让人不安的是他对杨蕙兰的态度。

当杨蕙兰又一次来访,扭着腰肢走进客栈时,李大嘴只是淡淡抬头,礼貌地点头:“这位夫人,用膳还是住店?”

杨蕙兰愣在原地,手中的剑哐当落地。

“大嘴...你叫我什么?”

“夫人可是需要帮助?”李大嘴语气温和而疏远。

杨蕙兰眼圈一红,转身跑了。

佟湘玉揪住李大嘴的耳朵:“你疯啦?那是蕙兰!你追了八百回的蕙兰!”

李大嘴茫然地摸着发红的耳朵:“蕙兰...这名字确有耳熟,像是故乡的一种兰花...”

白展堂和吕秀才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当晚,客栈打烊后,众人围坐在大堂。

“这事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佟湘玉拍板,“大嘴再这么下去,非得忘了自己是谁不可。”

郭芙蓉挠头:“可那个老道士不是说,两个都是他吗?”

“问题就在这儿,”吕秀才翻着一本厚书,“如果两个身份都是真实的,那选择哪一个就成了存在主义困境。”

莫小贝趴在桌上画着两个重叠的圆圈:“就像我既想吃糖葫芦又想吃饭后甜点,可肚子只有一个。”

白展堂一直沉默,这时突然开口:“我倒是觉得,大嘴还是那个大嘴。”

众人看向他。

“你们想啊,”白展堂继续说,“就算他觉得自己是教书先生,可他还是惦记着厨房那点事。昨天我瞧见他偷偷改良了新菜谱,虽然写的是骈文,可内容还是关于怎么让红烧肉更入味。”

佟湘玉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甭管他觉得自己是谁,骨子里还是那个爱厨如命的李大嘴。”白展堂一拍大腿,“咱们得让他想起来,为什么选择当厨子,而不是教书先生。”

吕秀才点头:“通过行动回归本质,妙哉!海德格尔云,存在通过行动得以彰显...”

郭芙蓉捂住他的嘴:“说人话!”

“咱们让大嘴重新爱上做饭!”莫小贝总结。

计划就这么定了。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众人就把李大嘴从被窝里拽起来。

“干啥呀诸位,”李大嘴睡眼惺忪,“晨读时间还未到...”

“读什么读,”佟湘玉把他往厨房推,“今天咱们客栈接了个大单,娄知县要宴请宾客,点名要你掌勺。”

李大嘴被塞进厨房,面对满屋食材,愣住了。

“我...我不...”

“你可以的,”白展堂把菜刀塞进他手里,“握紧它,感受一下。”

李大嘴迟疑地握住菜刀,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了。

手指自然而然地找到最舒服的握法,手腕轻转,刀光一闪,一根萝卜已成薄片。

“咦?”李大嘴自己都惊讶了。

“继续,”郭芙蓉把围裙递给他,“想想你最拿手的那道菜。”

“我最拿手的...”李大嘴喃喃自语,手却已经自动开始动作——取肉,切块,调料,生火...

厨房外,众人偷偷观察。

“有门儿!”白展堂兴奋地说。

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刻,李大嘴突然停住了。

他盯着锅里的食材,表情痛苦:“不对...这感觉不对...我应该是在书房备课,而不是在这里...”

他放下锅铲,颓然后退:“我想起来了,那个世界的今天,是我妻子的生日...我答应要陪她去赏梅...”

厨房里的气氛陡然凝固。

锅里的油还在滋滋作响,但李大嘴已经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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