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的经商宝典(1 / 2)
那本蓝布面精装的《同福秘籍》静静卧在柜台一角时,佟湘玉正低头拨弄算盘珠子。
清脆的噼啪声响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叮叮当当滚得满客栈都是。
她眼皮也没抬,只从算盘上方斜斜溜出一线目光,带着几分经营客栈的慵懒与精明:“展堂,这又是你从哪个旧书摊上淘换来的破烂?”
“咱这儿是客栈,开门做买卖的,不是藏闲书的藏书楼。”
白展堂却一反常态,没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接梗。
他从袖筒里摸出一块雪白的细绒布,指尖捏着布角,竟像是擦拭一件出土的西周青铜器那般,小心翼翼地拂去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动作里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庄重,与他平日里偷奸耍滑后的心虚鬼祟判若两人。
“掌柜的,这回您可真走眼了。”他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得如同在交接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密信。
“这不是破烂,这是……货真价实的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
郭芙蓉刚从后院练完她的“惊涛掌”进来,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掌心隐隐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气。
闻言,她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就窜到柜台前,伸手就要去抓:“快让我瞧瞧!是不是能补全我那最后一掌的缺憾!”
白展堂手腕轻轻一翻,那本秘籍便像抹了油的老泥鳅,倏地从她指尖滑开,让郭芙蓉扑了个结结实实的空。
“姑奶奶,您轻点儿!”他把秘籍紧紧护在怀里,活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这宝贝脆生得很,禁不起您那排山倒海的架势。”
“再说了,这上面的字儿,曲里拐弯跟鬼画符似的,您认得吗?”
吕秀才本来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眉头紧锁地与一本《论语》死磕,试图从“子曰”里榨出点明年乡试的考题精华。
听到“字儿”这个关键字,他那颗被八股文束缚得近乎僵硬的脑袋,条件反射般地抬了起来,活像向日葵朝着太阳转。
“字?什么字?拿予我一观。”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架——这是他一贯的习惯,自以为能增添几分学究气,可惜鼻梁上空空如也。
白展堂犹豫了一下,像是展示传国玉玺般,缓缓将秘籍推到秀才面前。
秀才只瞥了一眼封面那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喉咙里便发出一声被口水呛到的怪响,脸瞬间憋得通红,仿佛亲眼见了孔夫子穿着草裙跳祭祀舞。
“这……这是……殄文啊!”
“舔文?”郭芙蓉凑得更近了,一脸困惑地眨着眼睛,“这字还得用舌头舔才能看清?”
“非也非也!”秀才激动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本《论语》都跳了一下。
“是‘殄’文!上古殄文!传说中仓颉造字时,惊天地泣鬼神,有一部分文字因蕴含天地至理、威力过大,被天帝封存,流散人间的便是此等殄文!”
“其形如虫蛀鸟迹,其意深奥如海,等闲人看上一眼,轻则头晕目眩,重则……重则心智迷失,陷入狂乱!”
他这番引经据典说得唾沫横飞,末了还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显然是被自己描述的场景吓到了。
一直支着耳朵在楼梯上听动静的莫小贝,像只灵巧的狸猫,顺着扶手一溜烟滑了下来,稳稳落在秀才身边。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就想去夺,“快让我看看,我会不会迷失心智!”
“都给我住手!”
佟掌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算盘,款款走到柜台前。
金钱的噼啪声响一停,整个客栈仿佛都安静了几分。
她走到近前,并不急着看那秘籍,只伸出两根保养得宜、涂着淡淡蔻丹的手指,轻轻捏起秘籍的一角。
掂了掂分量,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那神态活像当铺里经验老到的朝奉,在鉴定一件古玩的真伪成色。
“嗯……纸质泛黄,脆而不酥,是前朝‘澄心堂’的遗脉;墨色沉黯,嗅之有松烟混合冰片的余味,乃徽州李廷珪墨的独门配方。”
“光是这书本身,就值……”她眼皮一抬,扫过众人期待的脸庞,精准地报出一个数,“……这个数。”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同福客栈众人的心里激起了大小不一的涟漪。
白展堂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郭芙蓉的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吕秀才又开始喃喃背诵《阿房宫赋》里的句子,不知是感慨其价值连城,还是哀叹其可能带来的灾祸。
唯有莫小贝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又不能当糖吃。”
“但是!”佟湘玉话锋一转,如同名角在舞台上来了个漂亮的亮相,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这东西,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你们想想,这等宝物,为何会流落到咱们这小小的同福客栈?背后定然牵扯着巨大的江湖恩怨,说不定啊,此刻就已经有几十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了!”
她说着,目光警惕地扫向客栈的门窗,仿佛那里随时会射出淬毒的暗器。
白展堂脖子一缩,刚才鉴定古籍时的庄重瞬间被熟悉的胆怯取代:“掌柜的,您别吓我,我胆儿小……”
“怕什么!”郭芙蓉挺起胸膛,把手指关节按得噼啪作响,像过年时放的小鞭炮。
“有我这惊涛掌在,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来了都得给我趴下!”
吕秀才弱弱地往前凑了凑,补充道:“芙……芙蓉,话不能这么说。”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意思是……”
“意思就是个屁!”郭芙蓉不耐烦地打断他,伸手拍了拍秀才的肩膀,“秀才,你就说这上面的鬼画符,到底写的啥?是不是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
秀才定了定神,重新俯身下去,几乎把脸贴在了书页上。
他看得极其缓慢,眉头时而紧锁,时而摇头晃脑,时而咂嘴蹙眉,那表情丰富得足以演完一出完整的《西厢记》。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的混合体:“奇哉怪也!这……这上面记载的,似乎并非具体的拳脚招式或内功心法……”
“那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追问,眼里满是急切。
“更像是一篇……论述,一门学问。”秀才斟酌着用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其大旨乃是探讨,如何将武学原理,应用于……嗯,应用于经商牟利之道。”
一阵死寂。
这答案比秘籍本身是赝品还让人难以接受,就像满心期待着一把屠龙宝刀,结果抽出来一看,竟是把精雕细琢的切菜刀。
“经商?”佟湘玉的声调陡然拔高,如同笛子被吹破了音。
“拿武功做生意?这……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吗?”
她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明珠暗投”的痛惜,随即,一种商人与生俱来的、对“牟利”二字的敏感,让她那双凤眼里骤然迸发出堪比郭芙蓉惊涛掌力的精光。
“等等!你仔细说说,怎么个应用法?”
秀才指着书上一处,磕磕绊绊地念道:“譬如此处云:‘夫运劲发力的诀窍,在于力从地起,节节贯通,发于梢端。’”
“商事亦然,本钱为根,流通为干,利润为梢。须使银钱周转,如内息奔涌,无丝毫窒滞,则利润自生,如掌力勃发,沛然莫之能御。’”
佟湘玉听得呆了,下意识地喃喃道:“银钱周转如内息奔涌……这话,倒像是说到了我心坎里。”
她经营客栈这些年,最头疼的不就是那几两碎银子的周转不灵么?
秀才又指向另一段,继续念道:“还有这里,‘轻功之要,不在快,而在准,踏雪无痕,择路而行。’”
“商路选择,亦复如是。须知何处有陷阱,何处是通衢,避实击虚,方能以最小耗费,达至远目标。’”
“避实击虚……”佟湘玉眼神飘忽,已经开始盘算七侠镇周边哪些生意是“实”,哪些是“虚”了。
白展堂也来了兴致,凑上前插嘴道:“这玩意儿,听着有点像我们道上的‘踩盘子’啊!得先摸清路子,看准了下手,不能蛮干。”
“去!”佟湘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那叫歪门邪道,人家这……这是正经学问!”
她再看那本秘籍时,眼神已然不同,仿佛看的不是一本旧书,而是一座尚未开采的金矿。
郭芙蓉却大失所望,撇着嘴往后退了两步:“切!搞了半天,不是教人怎么打架的,是教人怎么算账的?没劲!”
“还不如我的惊涛掌实在!”
她说着,抓起墙角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把那桌面当成了假想敌,擦得“嚯嚯”作响。
莫小贝眼珠转了转,忽然仰起头问秀才:“秀才哥,这里面有没有教怎么用武功变出糖葫芦的?”
秀才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小贝,这个……似乎没有。”
“那也没劲。”莫小贝学着郭芙蓉的样子撇了撇嘴,转身一溜烟跑到后院去找她的蛐蛐玩了。
然而,这本被郭、莫二人判定为“没劲”的秘籍,却在佟湘玉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燎原之火。
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仿佛不再是客栈,而是成了一个古怪的学术研究与商业实践相结合的试验场。
清晨,天刚蒙蒙亮,佟湘玉就把所有人都轰了起来,美其名曰“晨会”。
实则是按照秘籍中“一日之计在于晨,真气充盈宜规划”的指示,安排一天的经营策略。
她要求跑堂的白展堂运用轻功身法,“步履轻盈,如燕穿柳”,不仅要端盘子稳当不洒,还要在拥挤的食客间穿梭自如,提高服务效率。
白展堂苦着脸哀求:“掌柜的,我那轻功是用来……咳,是用来保命的,不是用来端盘子的啊!”
“这要是传出去,我白玉汤……呃,我白展堂在江湖上还怎么混?”
“混什么混?”佟湘玉柳眉倒竖,语气不容置喙,“在这里,赚钱就是最大的江湖!”
“快,给我练起来!要是洒了一滴汤,扣你半个月工钱!”
账房吕秀才则被要求将“心算之术与暗器手法相结合”,做到“运指如飞,核算无误”。
秀才那点微末的“葵花点穴手”底子,全用在了拨算盘上,只见他十指翻飞,算珠乱响,账本上的数字像被无形的手驱动着自动跳跃组合。
几天下来,他头晕眼花,某次对着郭芙蓉深情背诵情诗时,脱口而出的却是“本期入账三两七钱,扣除成本净利五百文”,惹得郭芙蓉差点一记惊涛掌把他拍到墙上去。
至于郭芙蓉本人,更是佟湘玉重点“改造”的对象。
秘籍有云:“至刚至猛的掌法,可用于攻坚破障,扫除经营阻碍。”
于是,郭芙蓉的“惊涛掌”有了新的用武之地——和面。
佟湘玉振振有词:“瞧瞧你这掌力,刚猛无俦,用来和面,定能筋道十足!”
“以后咱们客栈的招牌就是‘惊涛手抻面’,保准能吸引更多食客!”
郭芙蓉气得差点把面团当成佟湘玉的脑袋给劈了,咆哮道:“我这是家传绝学!不是给你们当厨子的!”
但咆哮归咆哮,在佟湘玉“不干活没饭吃”以及“展现女侠另一面价值”的连哄带吓下,她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对着面团运气。
那架势,不像和面,倒像在给面团实施满清十大酷刑。
就连莫小贝也没闲着,她被分配了“利用机变灵巧,探查市场动向”的任务。
说白了,就是仗着年纪小、动作灵,在七侠镇各家商铺、摊位间上蹿下跳,打听别家有什么新菜式、价格几何、客流怎样。
几天下来,七侠镇的商贩们见了这红衣小姑娘就跟见了鬼似的,纷纷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和货架。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佟湘玉对李大嘴的“改造”。
这一日,她拿着秘籍,走进厨房,找到正在对着一条活鱼发愁的李大嘴。
“大嘴,”佟湘玉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看这秘籍上说了,‘庖丁解牛,目无全牛,乃因洞察肌理,谙熟关节。’”
“烹制之道,亦需窥见食材之本源,以巧劲破其桎梏,引动其本身之至味。”
李大嘴眨巴着他的小眼睛,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掌柜的,您就说让我咋干吧?别整这些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佟湘玉指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耐心解释:“看见没?这条鱼,它就是你的‘牛’。”
“你不要把它当成一条鱼,你要把它看成……看成一股流动的‘气’。你的刀,不是刀,是你手指的延伸,是你的‘内力’。”
“你要用你的内力,感知它的纹理,它的结构,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秘籍上的口吻,“……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李大嘴听得云山雾罩,但“游刃有余”这四个字他听懂了。
他憨憨地道:“掌柜的,您的意思是……让我杀鱼的时候,下手利落点,别让它死得太痛苦?”
佟湘玉被噎了一下,勉强维持着笑容:“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但格局要打开!”
“你要想象自己不是厨子,是武林高手,在用它来练一门绝世刀法!”
于是,在同福客栈的后厨,经常能听到李大嘴一边念念有词“我是高手,我在练刀”,一边手起刀落,将一条鱼大卸八块。
那场面,与其说是烹饪,不如说是凶案现场。
偶尔他“内力”掌控不当,一刀下去,鱼头飞起,正好砸中偷偷溜进来偷吃的莫小贝,引发一阵鸡飞狗跳。
这番“武功商用”的闹剧,起初确实带来了不少混乱和笑料。
白展堂端盘子差点把腰闪了,吕秀才算账算得神经衰弱,郭芙蓉的和面手艺时好时坏,全看当天心情。
李大嘴的“游刃有余”刀法则让客栈的鱼类供应一度紧张——因为鱼死得太惨,镇上的鱼贩都说,最近的鱼似乎都产生了心理阴影,不肯上钩了。
但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显现。
白展堂的轻功身法用于端盘送菜,竟真的做到了无声无息,迅捷无比。
尤其在早餐高峰期,他一人便能照顾七八张桌子,食客们只见人影一闪,热腾腾的包子稀饭便已上桌,引得阵阵啧啧称奇。
吕秀才将点穴手法融于心算,十指快得带起残影,算盘珠的响声连成一片,如同疾风骤雨。
账目核算效率倍增,且极少出错,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开始用“内力”温养账簿,说是能防虫蛀。
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那本账册确实被他摩挲得油光水滑,比新的还显精致。
郭芙蓉的“惊涛手抻面”,在经过初期的惨不忍睹后,竟真的被她摸到了一点门道。
那面团在她刚猛掌力的反复捶打、揉捏、拉扯下,变得异常筋道,煮熟后口感爽滑弹牙,竟成了客栈新的招牌。
不少老饕慕名而来,就为吃一碗“郭女侠亲手抻的惊涛面”,郭芙蓉虽然嘴上还是抱怨,但看到食客们吃得满头大汗、赞不绝口的样子,嘴角也难免偷偷上扬。
李大嘴的“解鱼刀法”更是突飞猛进。
他虽不懂什么“以无厚入有间”的玄理,但在佟湘玉的“忽悠”和每日大量的实践下,下刀确实越来越精准利落。
剖鱼去鳞,剔骨切片,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他做的鱼生,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炖的鱼汤,汤汁奶白,鲜而不腥。
连对食物最为挑剔的莫小贝,也忍不住偷偷溜进厨房,只为多喝一碗鱼汤。
佟湘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间。
她感觉自己找到了经营的全新法门,那本《同福秘籍》在她眼中愈发金光闪闪。
她甚至开始琢磨,如何将这套“武功商业论”系统化、理论化,写成一本《同福客栈经营宝典》,将来开分号,搞连锁,成就一番商业帝国。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沾了“秘籍”二字的墙。
同福客栈的异状,以及那本神秘蓝皮书的传闻,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七侠镇,也飞到了某些不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
这一日,客栈里来了个怪客。
此人身材矮胖,穿着一身缀满口袋的古怪绸衫,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是个移动的杂货铺。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双豆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不住地打量着忙活的白展堂、拨算盘的吕秀才,以及偶尔从厨房探出头来的郭芙蓉和李大嘴。
白展堂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上前招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尝尝我们新推出的‘惊涛手抻面’?还是‘游刃有余鱼生’?都是招牌,味道绝了!”
那怪客并不看菜单,只盯着白展堂的脚下,嘿嘿一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小伙计,步法不错啊,‘踏雪无痕’练到第三重了吧?”
“可惜,火候还差了点,落地时气息浊了三分。”
白展堂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人竟能一眼看穿他的轻功路数和火候深浅?
怪客又转向柜台后的吕秀才,扬声道:“那位账房先生,十指运劲如风,用的是‘葵花点穴手’的路子来拨算盘?”
“啧啧,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屈才了,屈才了啊!”
吕秀才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算盘掀到地上,连忙稳住心神,假装专注于账目,不敢再抬头。
这时,郭芙蓉端着一盆刚和好的面从后院进来,准备开始她的“日常修行”。
那怪客眼睛一亮,猛地拍案叫道:“好!掌风刚猛,隐有潮汐之声!这是郭巨侠的‘惊涛掌’!”
“没想到竟被用来和面?哈哈,哈哈哈!郭巨侠要是知道他的掌法后继有人,用在如此‘精妙’之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郭芙蓉勃然大怒,把面盆往桌上重重一蹾,面粉飞扬,她指着怪客怒斥:“你谁啊?在这儿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找打是不是?”
怪客不慌不忙,从怀里摸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那铁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
“俺叫雷老五。”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叫俺一声‘掘地居士’。”
“俺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听点奇闻异事,收集点别人不要的破烂儿。”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小刀子,倏地射向柜台下方,那里,佟湘玉正悄悄地把那本蓝皮《同福秘籍》往抽屉里塞。
“听说,你们这儿,得了件有趣的物什?”雷老五慢悠悠地说着,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那块“黑石”铁牌。
“俺这人好奇心重,就想借来看看。不知道,各位掌柜的,肯不肯行个方便?”
客栈里霎时间静了下来。
方才还有的碗筷碰撞声、食客低语声,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白展堂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挡在了佟湘玉身前;郭芙蓉双掌微提,内力暗涌;吕秀才脸色发白,手里的毛笔微微颤抖。
连在后院逗蛐蛐的莫小贝,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扒在门框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推开身前的白展堂,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职业性的、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冷意。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黑石教的雷长老,失敬,失敬。”佟湘玉款款走上前,目光扫过那块铁牌,心中暗凛。
黑石教,江湖上最臭名昭着的邪派之一,擅长掘墓盗宝,行事诡秘,心狠手辣。
这雷老五更是教中有名的难缠角色,绰号“掘地居士”,意指没有他挖不出的秘密和宝贝。
“佟掌柜好眼力。”雷老五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既然认得俺,那事情就好办了。”
“那本蓝皮书,留在你们这儿,是祸非福。交给俺,俺保证,黑石教承你们这个情,日后绝不再来打扰。”
“放你娘的罗圈屁!”郭芙蓉忍不住爆了粗口,她可不管什么黑石教白石灰。
“你说给你就给你?你算老几?这书是我们同福客栈的镇店之宝,凭什么给你这挖坟掘墓的老贼!”
雷老五脸色一沉,那双豆眼寒光一闪:“小丫头片子,嘴巴放干净点!”
“郭巨侠的名头是响,可山高皇帝远,护不住你一辈子!这书,你们守不住!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俺教你们吧?”
白展堂悄悄拉了拉郭芙蓉的衣袖,低声劝道:“芙蓉,冷静点,这老家伙不好惹……”
“不好惹又怎样?”郭芙蓉甩开他的手,柳眉倒竖,“本女侠行走江湖,怕过谁?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雷老五阴恻恻地笑了:“打架?俺老人家没那个兴致。俺这人,最喜欢讲道理。”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客栈的桌椅、门窗、梁柱上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同福客栈,佟湘玉佟掌柜,苦心经营,不容易啊。”
“白展堂,轻功不错,可惜案底不太干净;郭芙蓉,掌法刚猛,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吕轻侯,一个酸秀才,手无缚鸡之力;莫小贝,衡山派最后一点血脉,嘿,也是个烫手山芋。”
“哦,还有个厨子李大嘴,除了吃,没啥大本事。”
他如数家珍般将每个人的底细和弱点一一道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听得众人脊背发凉。
这老贼,分明是有备而来!
“你们说,”雷老五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要是俺把你们的这些底细,还有这本秘籍的消息,往外那么一散……”
“啧啧,到时候,来找你们麻烦的,可就不止俺黑石教一家咯。那些觊觎秘籍的江湖亡命,那些想拿你们人头换赏金的官府鹰犬,还有衡山派的那些仇家……这同福客栈,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中了佟湘玉最脆弱的地方。
她不怕明刀明枪的争斗,但她怕这客栈的平静被打破,怕这些她视作家人的伙计们受到伤害。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紧咬着下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吕秀才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声音虽带着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雷……雷先生,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此秘籍乃我等同福客栈私有之物,强取豪夺,非君子所为,亦有违江湖道义!”
“道义?”雷老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酸秀才,你跟俺讲道义?道义值几个钱?”
“这江湖,从来就是弱肉强食!俺今天跟你们好言相商,是给你们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冲突一触即发,一直沉默的佟湘玉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雷长老,这秘籍,我们可以给你。”
“掌柜的!”众人齐声惊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佟湘玉抬手止住他们的话头,目光直视雷老五:“但是,有个条件。”
雷老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哦?什么条件?佟掌柜是明白人,尽管开口。”
“秘籍,我们可以抄录一份副本给你。”佟湘玉缓缓道,语气坚定,“但原本,必须留在同福客栈。”
“不行!”雷老五断然拒绝,“俺要的就是原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副本上做手脚?”
“雷长老信不过我们?”佟湘玉挑眉反问,“那我们又如何信得过雷长老?”
“若是将原本交给了你,你转头就将消息散布出去,我们岂不是人财两空?”
雷老五眯起眼睛,打量着佟湘玉,似乎在权衡她话中的真假:“佟掌柜,你这就不够诚意了。”
“诚意是相互的。”佟湘玉毫不退让,“副本内容,我们可以当场对照,确保一字不差。”
“雷长老得到你想要的,我们保住我们的根本,两全其美。否则……”她顿了顿,语气转冷,“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这就一把火烧了秘籍,大家谁也别想得到!雷长老若是想用强,尽管试试,看我同福客栈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话音一落,郭芙蓉立刻上前一步,双掌隐隐泛起青光;白展堂身形一晃,已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客栈大门;连莫小贝也掏出了她的短剑,虎视眈眈地盯着雷老五。
雷老五脸色阴晴不定。
他固然可以强行抢夺,但对方若真毁了秘籍,或者拼死反抗,动静闹大,引来官府或其他江湖势力,对他也是麻烦。
他沉吟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好!佟掌柜是爽快人!就依你!副本就副本!”
“不过,俺要亲眼看着你们抄录,而且,抄录之人,得由俺来指定!”
他的目光落在了吕秀才身上:“就这位吕账房吧,听说他是秀才出身,字写得应该不赖,人也仔细。”
这要求看似合理,实则刁钻。
由吕秀才抄录,速度必然不快,雷老五可以借此长时间滞留客栈,观察众人,说不定还能找出秘籍原本的藏匿之处。
而且,指定抄录人,也是一种掌控局面的姿态。
佟湘玉心知肚明,但眼下形势比人强,能争取到保留原本已是难得。
她看了吕秀才一眼,见他虽然脸色发白,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便道:“好!就依雷长老!秀才,准备笔墨纸砚!”
于是,一场古怪的抄录仪式,在同福客栈的大堂里展开了。
吕秀才坐在桌前,铺开上好的宣纸,磨墨润笔,动作略显僵硬。
佟湘玉小心翼翼地从柜台抽屉里取出那本蓝布面《同福秘籍》,轻轻放在桌子中央。
雷老五就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一双眼睛像钩子一样,死死盯着秘籍和秀才的笔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白展堂、郭芙蓉、莫小贝则分散在四周,神情紧张地戒备着,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