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的经商宝典(2 / 2)
李大嘴也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手里还拎着那把“游刃有余”的菜刀,随时准备支援。
吕秀才深吸一口气,翻开秘籍第一页。
那曲里拐弯的殄文再次映入眼帘,他定了定神,开始依样画葫芦地临摹。
他写得极慢,极其认真,每一笔每一划都力求与原作分毫不差,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客栈里只剩下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难熬。
雷老五起初还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几句:“嗯,这笔力道不对,软了!”“那个拐角,再圆润些!”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殄文书写本就繁琐,吕秀才又写得格外仔细,照这个速度,抄完这本厚厚的秘籍,恐怕得天亮。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四处游移。
他看见白展堂虽然看似随意地靠在门框上,但双脚不丁不八,站的是一个极易发力的姿势;看见郭芙蓉双掌垂在身侧,指尖有微弱的气流环绕;看见莫小贝手中的短剑,剑尖微微颤动,如同毒蛇的信子。
甚至看见厨房门口,那个胖厨子手里的菜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这些人,看似松散,实则已然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包围圈,隐隐将他困在中央。
雷老五心中暗自冷笑,就凭这几个歪瓜裂枣,也想困住他“掘地居士”?未免太天真了。
他真正忌惮的,是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坐在柜台后,仿佛在核算账目的佟湘玉。
这个女人,看似柔弱,眼神却锐利得像把刀子,而且沉得住气,是个人物。
又过了一个时辰,吕秀才才抄完不到十页。
雷老五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起老高:“妈的!这么抄下去,要抄到猴年马月!你们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郭芙蓉立刻反唇相讥:“老贼!是你自己指定要秀才抄的!嫌慢?嫌慢你自己来抄啊!看得懂吗你?”
“小娘皮!你找死!”雷老五眼中凶光一闪,作势欲起。
“雷长老!”佟湘玉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抄录秘籍,事关重大,细致些总是好的。”
“若是出了差错,岂不是辜负了雷长老的信任?若是雷长老等不及,也可以先回去,待秀才抄录完毕,我们亲自将副本送到贵教如何?”
“哼!想支开俺?没门!”雷老五重新坐下,阴着脸说道,“继续抄!不过速度给俺快点!再磨磨蹭蹭,别怪俺不客气!”
吕秀才被他吓得一哆嗦,笔下一滑,一个字差点写错,连忙定神补救,手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只听“咻”的一声破空轻响,一道细微的银光从客栈窗外射入,目标直指桌案上的《同福秘籍》原本!
“小心!”白展堂反应最快,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已挡在桌前,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双筷子。
“叮”的一声脆响,他精准地将那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打落在地。
几乎同时,另一道黑影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扑下,五指如钩,直取秘籍!
“滚开!”郭芙蓉娇叱一声,惊涛掌力澎湃而出,后发先至,重重拍向那黑影的背心。
那黑影似乎对郭芙蓉的掌力颇为忌惮,不敢硬接,半空中一个诡异的扭身,如同没有骨头一般,险险避过掌风,落在地上。
竟是一个身材瘦小、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嘿嘿,黑石教的雷老五,胃口不小嘛,想独吞这宝贝?”那蒙面人声音尖细,如同夜枭啼叫。
“见者有份,分一杯羹如何?”
雷老五脸色铁青,霍然起身:“‘鬼影’朱老七?你他妈怎么也来了?”
“你能来,俺就不能来?”被称为朱老七的蒙面人怪笑道,“这七侠镇,又不是你黑石教一家开的窑子!”
话音未落,客栈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又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说得对!这等好事,怎能少了我‘开山斧’赵大莽!”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壮汉,扛着一把门板似的巨斧,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形貌各异、眼神凶狠的汉子,一看便知都不是善类。
一时间,同福客栈的大堂里,竟聚集了三股不同的江湖势力!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剑拔弩张,杀气弥漫,连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了。
佟湘玉的心沉到了谷底。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消息果然走漏了!
她飞快地给白展堂和郭芙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雷老五面对朱老七和赵大莽,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冷笑道:“好啊,都来了!也好,省得俺一个个去找!”
“今天这秘籍,归俺黑石教了!谁不服,尽管上来试试!”
朱老七阴笑道:“雷老五,你黑石教势大,但想一口吞下,也不怕噎死?”
赵大莽更是直接,把巨斧往地上一顿,砸得青砖地面龟裂开来,咆哮道:“少他妈废话!手底下见真章!谁赢了,秘籍归谁!”
这三拨人互相敌视,争吵不休,眼看就要在客栈里大打出手,完全将佟湘玉等人当成了空气。
吕秀才早已吓得躲到了柜台后面,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莫小贝则兴奋地握紧了短剑,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凑个热闹。
白展堂和郭芙蓉一左一右护在佟湘玉身前,神情凝重,随时准备应战。
李大嘴也拎着菜刀跑了出来,紧张地站在众人身后,手心全是汗。
就在这乱象纷呈之际,佟湘玉忽然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柜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将所有争吵声都压了下去。
“都给我住口!”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是我同福客栈!不是你们解决江湖恩怨的地方!”
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脸上满是诧异。
佟湘玉面无惧色,环视众人,冷冷道:“你们都是为了这本《同福秘籍》而来,对吧?”
雷老五、朱老七、赵大莽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好!”佟湘玉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桌上那本蓝皮秘籍,高高举在手中,“秘籍,就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瞬间变得火热起来,充满了贪婪和渴望,如同饿狼看到了猎物。
“但是,”佟湘玉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冷静的嘲讽,“你们有三拨人,秘籍只有一本。”
“给谁,不给谁,都是麻烦。就算你们今天在这里杀个你死我活,最终胜出的那一方,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消息已经传开,今天能来你们三家,明天就能来三十家!三百家!到时候,你们谁能保证自己能守得住这烫手的山芋?”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被贪婪冲昏头脑的众人心上。
雷老五、朱老七、赵大莽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今天就算抢到了,日后也必将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和抢夺,永无宁日。
“那……那你说怎么办?”赵大莽粗声粗气地问道,显然是被说动了。
佟湘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高深莫测:“我有一个提议,既能保证你们都能得到秘籍,又能避免日后无休止的争斗。”
“哦?什么提议?”雷老五眯起了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
“由我同福客栈做东,出资,将这本秘籍大量刊印,公开发行!”佟湘玉语出惊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到时候,人手一本,童叟无欺!只需一两银子一本,量大从优!”
“什么?!”
这下不止是雷老五等人,连白展堂、郭芙蓉他们都惊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公开发行?人手一本?这……这秘籍岂不是成了街边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佟掌柜,你疯了?!”雷老五失声道,“这等绝世秘籍,你竟然要刊印发售?”
“绝世秘籍?”佟湘玉嗤笑一声,随手翻开秘籍,指着上面的殄文,“诸位,你们谁能看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雷老五、朱老七、赵大莽面面相觑,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他们要是看得懂,早就自己去练了,何必费尽心机来抢?
“看不懂吧?”佟湘玉合上秘籍,语气平淡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这上面记载的,并非什么毁天灭地的神功。”
“而是一门如何将武功用于经商牟利的学问!”
“经商?”赵大莽瞪大了牛眼,一脸匪夷所思,“老子是江湖人,学个鸟的经商!”
“就是!”朱老七也尖声附和,“我们要的是武功秘籍,不是生意经!”
“诸位稍安勿躁。”佟湘玉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正因为你们看不懂,所以才觉得它神秘,觉得它宝贵。”
“可一旦它被刊印出来,人人都能买到,它的神秘感就消失了。到时候,谁还会为了这本‘生意经’打生打死?”
“而你们,只需要花一两银子,就能得到一本,是亏了,还是赚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们想想,若是这秘籍真的流传开来,天下习武之人,或多或少都能学到一点‘武功商用’的法门。”
“到时候,江湖格局会不会改变?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会不会被淘汰?而那些懂得运用智慧、将武力转化为财力的人,会不会崛起?这其中,又蕴含着多大的机遇?”
佟湘玉这番话,如同在众人面前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雷老五、朱老七等人都是老江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是啊,如果这秘籍真的能让人更会赚钱,那它的价值,或许并不比一本单纯的武功秘籍小!
而且,一旦普及,他们也不必再担心被人追杀了。
雷老五眼神闪烁,显然是动了心:“刊印发售……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利润……”
“利润好说。”佟湘玉笑道,“刊印成本由我同福客栈承担,所得收益,我们占五成,剩下的五成,由你们三家平分。”
“如何?你们不用出一文钱,不用冒一点风险,就能坐收其成,还能得到秘籍的副本,避免了日后无穷的麻烦。这笔买卖,不亏吧?”
雷老五、朱老七、赵大莽低声商议了片刻。
眼下形势,强抢未必能得手,就算得手,后患也无穷。
佟湘玉的提议,虽然让秘籍失去了“独一无二”的神秘性,但却能实实在在地带来利益,并且化解眼前的危机。
怎么看,都是一条更稳妥的路子。
“好!”雷老五最终拍板,语气中带着一丝决断,“就依佟掌柜!刊印发售!”
“不过,俺们要派人在此监督刊印过程,确保没有猫腻!”
“可以。”佟湘玉爽快答应,“欢迎监督,只求公平公正。”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血战,竟被佟湘玉这番异想天开的“商业运作”生生化解了。
朱老七和赵大莽带着人也各自找了张桌子坐下,虽然彼此之间仍互相提防,但总算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吕秀才擦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小声对佟湘玉道:“掌……掌柜的,您这招‘釜底抽薪’,真是……真是太高了!”
佟湘玉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高什么高?赶紧抄!抄完了,赶紧把他们打发走!”
“这哪是江湖豪客,分明是一群瘟神!”
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俨然成了一个临时的印刷工坊和江湖据点。
吕秀才日夜不停地抄录秘籍副本,雷老五、朱老七、赵大莽各派了一个手下在一旁“监督”,实际上也是互相监视,提防对方耍花样。
佟湘玉则忙着联系镇上的书商,洽谈刊印事宜,讨价还价,忙得脚不沾地。
白展堂和郭芙蓉负责维持客栈秩序,提防这些江湖人闹事,每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李大嘴的任务更重了,每天要准备这么多人的伙食,把他累得够呛,直呼“这比练‘游刃有余刀法’还累人”。
莫小贝则继续她的“市场探查”,不过对象变成了这群江湖人。
她时不时凑过去,好奇地问东问西,倒是打听到了不少江湖轶事,听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终于,在一种诡异而忙碌的气氛中,吕秀才抄完了秘籍副本。
雷老五、朱老七、赵大莽各得一份,心满意足(暂且)地离开了同福客栈。
而佟湘玉也与书商谈妥,第一批《同福秘籍(商用版)》很快就能上市发售。
送走了这群瘟神,同福客栈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大仗,虽然没动什么刀兵,却比真刀真枪干一场还累。
晚上打烊后,众人围坐在大堂里,皆是一脸疲惫,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郭芙蓉揉着发酸的手腕,抱怨道:“可算把这帮祖宗送走了!我这几天和面都不敢用内力,生怕他们看出我这‘惊涛手抻面’的奥妙,偷学了去!”
白展堂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你还说呢!我这端盘子送菜的,腿都快跑细了!”
“还得时刻提防他们下黑手,精神高度紧张,比当初……咳,比当初赶集还累!”
吕秀才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声音沙哑地说道:“抄书……抄得我手腕都快断了……那些殄文,比八股文还难写……”
李大嘴打着哈欠,一脸困倦:“他们可真能吃啊……光是鱼,就吃了不下五十条……”
“不过我的‘游刃有余刀法’倒是练得更熟了,也算是个意外收获。”
莫小贝却精神奕奕,挥舞着短剑比划着:“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那个赵大莽,教了我一招‘开山劈’,可厉害啦!”
佟湘玉看着众人,心中百感交集。
她拿出那本引发这一切风波的蓝皮《同福秘籍》,轻轻摩挲着封面,叹了口气:“都是因为这玩意儿,闹得咱们鸡犬不宁。”
白展堂凑过来,好奇地问道:“掌柜的,您当时说要刊印发售,是真的吗?这玩意儿……真能卖钱?”
“当然是真的。”佟湘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过,不是原封不动地卖。”
“啊?”众人一愣,脸上满是疑惑。
“秀才,”佟湘玉看向吕秀才,语气认真地问道,“你这几天抄录,又研究了这么久,这秘籍里的‘武功商用’之道,你领会了几成?”
吕秀才想了想,如实回答:“约莫……三四成吧。其中道理,确实有些精妙之处。”
“尤其是关于‘气机流转’与‘银钱周转’的比喻,关于‘择路而行’与‘商路选择’的论述,颇能发人深省。但具体如何运用,还需结合实际,慢慢揣摩。”
“这就够了。”佟湘玉笑道,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咱们要刊印发售的,不是这本原汁原味的殄文秘籍。”
“而是经过你吕秀才——咱们的吕大账房——注解、翻译、并且结合咱们同福客栈实际经营案例的《同福秘籍注解本》!”
“原版一两银子一本,咱们这注解本,卖他十两!还不还价!”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震惊。
郭芙蓉咋舌道:“掌柜的,您这……这不是坑人吗?”
“怎么叫坑人呢?”佟湘玉理直气壮地反驳,“原版他们看不懂,买了也是废纸一本!”
“咱们这注解本,有翻译,有案例,通俗易懂,实操性强!这是知识付费!这是增值服务!”
“十两银子,买一条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贵吗?一点都不贵!”
白展堂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掌柜的,您这才是把‘武功商用’之道,用到炉火纯青了啊!”
吕秀才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妙啊!如此一来,既避免了怀璧其罪,又能将秘籍的价值最大化!”
“掌柜的,您真乃商业奇才也!”
佟湘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小心地将那本蓝皮原版秘籍收好,锁进柜子最深处:“这原版啊,就当是个念想,镇宅之宝。”
“以后啊,咱们就靠着卖这‘注解本’,说不定就能开分号,赚大钱!”
美好的愿景刚刚在众人心中勾勒出轮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如同冰雹般砸碎了夜的宁静。
伴随着一个粗嘎焦急的嗓音:“开门!快开门!佟掌柜!白大哥!救命啊!”
白展堂一个激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弹起,警惕地凑到门缝边朝外窥探,随即愕然回头:“是……是赵大莽那个憨货!”
“他怎么又回来了?还弄得这么狼狈?”
门一开,浑身血迹斑斑、斧头都只剩半截的赵大莽踉跄着扑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他脸色惨白,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全靠那身虬髯撑着才没倒下。
“完了……全完了……”他眼神涣散,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
“雷老五……朱老七……他们……他们黑吃黑!刚出镇子就打起来了!”
“他妈的……那俩王八蛋联手阴我!我的兄弟……全折了!就……就我一个拼死跑回来……”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沉。
虽然早料到那三方不可能真心合作,但这火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惨烈,还是让人脊背发凉。
“妈的……那本破书……”赵大莽喘着粗气,倚着门框滑坐在地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抢来抢去……就是个催命符……早知道……唉!”
他重重一拳捶在地上,牵动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直流。
佟湘玉连忙让白展堂和李大嘴帮忙,把赵大莽扶到椅子上。
郭芙蓉转身去找金疮药,吕秀才手忙脚乱地端来清水和干净的布条。
一番忙乱之后,总算暂时止住了血,包扎好了伤口。
赵大莽瘫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有气无力地喃喃道:“这江湖……真他妈的没意思……打打杀杀……争来争去……到头来……图个啥……”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那柄断掉的巨斧丢在脚边,象征着他破碎的江湖梦。
众人看着他这副惨状,一时无言。
方才还在盘算着靠卖“注解本”发家致富的喜悦,被这血淋淋的现实冲得七零八落。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轻盈而迅捷。
白展堂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闪身到门边,做好了戒备。
来的却只有一个人——雷老五。
他依旧是那身缀满口袋的绸衫,只是此刻沾满了尘土和暗褐色的血点,脸色也有些苍白。
左手用一块破布随意包扎着,不断渗出血水。
他独自一人,步履却依旧沉稳,只是那双豆眼里,没了之前的贪婪和嚣张,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阴鸷。
他走进客栈,目光扫过狼狈的赵大莽,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随即看向佟湘玉,沙哑着开口:“佟掌柜,给碗水喝。”
佟湘玉使了个眼色,白展堂虽然警惕,但还是递过去一碗水。
雷老五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客栈里的众人,又看了看脚下的地面。
忽然道:“朱老七死了。”
众人心中又是一凛,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赵大莽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雷老五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俺带出来的人,也没剩几个。这会儿……估计正在镇外林子里互相捅刀子呢。”
他抬起受伤的左手,看了看那渗血的布条,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都是为了那本破书……嘿……真是可笑。”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到佟湘玉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莫名的意味:“佟掌柜,你那天说的话,俺现在琢磨着,有点道理了。”
“这秘籍,就是个钩子,钩得人心里那点贪念,全都现了原形。”
“抢到手又如何?练成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下一个朱老七,下一个赵大莽。”
他顿了顿,忽然从怀里掏出那份吕秀才辛辛苦苦抄录的秘籍副本,看也没看,随手扔在了地上,像是扔掉一件垃圾。
“这玩意儿,俺不要了。谁爱要谁拿去。”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出了同福客栈的大门,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如同一个褪了色的鬼影。
客栈里一片死寂。
只有赵大莽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本被遗弃的、皱巴巴的秘籍副本,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吕秀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捡起那副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神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郭芙蓉看着失魂落魄的赵大莽,又看了看门外雷老五消失的方向,忍不住骂道:“这群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抢的时候打破头,抢到了又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图什么呀!”
白展堂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或许……他们图的,根本就不是秘籍本身吧。”
佟湘玉默然良久,走到柜台边,拿出那本被锁好的蓝皮原版《同福秘籍》。
又看了看吕秀才手里那本皱巴巴的副本,最后目光落在赵大莽那张因失血和绝望而灰败的脸上。
她轻轻摩挲着秘籍光滑的布面封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这几日惊心动魄的余温。
这本引发了无数贪婪、算计、血腥的册子,此刻在她手中,感觉重若千钧。
“秀才,”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语气平静而坚定,“那《同福秘籍注解本》……先不印了。”
吕秀才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点点头:“掌柜的英明。”
佟湘玉将原版秘籍缓缓推回到抽屉最深处,仿佛在埋葬一个不安的梦。
“这东西,还是让它继续当个‘镇宅之宝’吧。”
“有些念头,就像这书里的功夫,知道就行了,真拿出来显摆,未必是福气。”
她走到赵大莽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对白展堂和李大嘴道:“把他抬到后院空房,好生照看着。”
“等他伤好了,是去是留,随他。”
处理完这一切,佟湘玉走到客栈门口,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
七侠镇的灯火在远处零星闪烁,静谧而平常。
方才那场围绕着这本薄册子发生的短暂而激烈的风波,仿佛只是这平静夜色下的一道涟漪,此刻已然散去。
她回头,看了看客栈里这些熟悉的面孔——心有余悸的白展堂,愤愤不平的郭芙蓉,若有所思的吕秀才,一脸后怕的李大嘴,还有眨巴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的莫小贝。
“都愣着干什么?”佟湘玉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精明的、属于同福客栈掌柜的笑容,尽管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桌子擦了吗?地扫了吗?明天开门做生意,碗筷都准备齐了?”
“还想不想领工钱了?”
众人如梦初醒。
白展堂赶紧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桌子;郭芙蓉不情不愿地去找扫帚,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吕秀才重新坐回柜台后,拨弄起算盘,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大嘴嘀咕着走向厨房,盘点明天的食材;莫小贝则嘻嘻哈哈地跑去帮倒忙,客栈里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再次响起,与碗筷的碰撞声、扫地的沙沙声、以及郭芙蓉偶尔对白展堂偷懒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编织成同福客栈最寻常,也最真实的夜晚。
那本蓝布面的《同福秘籍》,静静地躺在抽屉的黑暗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注脚。
封存着一段关于贪婪、人性与平静生活的,微不足道却又发人深省的小小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