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群凶聚首,士绅通逆(1 / 2)
第483章 群凶聚首,士绅通逆
江南的冬天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
苏州城外的破庙里,冬雨顺着漏顶的茅草往下滴,砸在泥塑弥勒像的肩头,混着香灰凝成黑黄色的水痕。
十几个佃户缩在供桌旁,怀里揣着半冷的糠麸饼,听教首用沙哑的声音念着:
“弥勒降世,明王出世,此后人人有饭吃,有衣穿……”
话音落时,有人悄悄抹了把眼角。
这是他们熬过水患、躲过粮差后,唯一能抓住的“念想”。
白莲教能在江南底层扎下根,从不是靠虚无的鬼神之说,而是踩着百姓的生存绝境生长。
此时的江南,虽号称“鱼米之乡”,可水患过后,田地被淹的农户还会被士绅商贾盘剥,织户被绸商压价到连口粮都不够,流民们蜷缩在码头、破庙,连卖苦力都要看漕帮的脸色。
他们没法跟士绅争田,没法跟官府辩理,便只能把希望寄在“弥勒”“明王”身上。
哪怕只是一句“救苦救难”,也比粮差的鞭子、绸商的冷脸更暖些。
另外,白莲教之所以能在江南有影响力,还是他进行了本土化的改造。
它以“弥勒降世”“明王出世”为根,却悄悄接上了太湖的水神、漕帮的规矩,甚至士绅私下流通的“抗税暗号”,成了底层百姓能看懂、能参与的“生存工具”。
在太湖沿岸的苏州、松江,教众们不在明面上聚集,而是借着“斋会”“诵经”的名义,把破庙、漕运码头的草棚、甚至士绅废弃的庄院当成据点。
苏州阊门外的码头边,有间挂着“敬神斋堂”牌子的矮屋,每日清晨都有流民来“诵经”。
其实是教首借着念《弥勒下生经》的由头,给众人分些士绅暗中送来的陈粮,以凝聚人心。
太湖流域的水神崇拜,更成了白莲教拉拢渔民的利器。
教首们会在湖边设“水神坛”,把弥勒像和本地的“水仙娘娘”供在一起,对渔民说:
“水仙娘娘保平安,弥勒菩萨给饭吃,跟着咱们,既能躲过湖匪,又能少缴渔税。”
渔民们信这个,渐渐把“入教”当成了谋生的法子。
在白莲教的运作之下,漕帮的加入,更让白莲教有了流通的脉络。
漕帮掌控着江南的运河运输,帮里的脚夫、船工多是贫苦出身,不少人早就入了教。
他们借着运粮的机会,把白莲教的黄纸、经卷从苏州传到杭州,再从杭州带到南京,甚至能把“抗税”的消息,提前半个月送到流民手里。
另外。
江南的白莲教能壮大,背后还藏着士绅豪族的影子。
不是所有士绅都想“谋逆”,但他们需要一个“工具”来对抗官府的清丈、赋税。
而白莲教,就是最好用的“工具”。
江南的骚乱,像一把火,点燃了白莲教分散的势力。
之前的江南白莲教,更像是“星星点点的火苗”。
苏州的分支管苏州,松江的管松江,太湖的渔民教众只认水神坛,漕帮的教众只听帮里的规矩,从没有一个能统管全局的首领,更没敢像山东徐鸿儒那样扯旗造反。
可随着袁可立平乱、士绅挑唆,局势变了。
流民越来越多,教众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士绅们为了对抗官府,给的资助越来越多,教众们有了粮、有了刀。
更重要的是,那些原本各自为战的“野心家”,开始朝着江南汇聚。
漕帮帮主赵三,掌控着运河苏州到杭州段的运输,手里有两百多个船工、五十多艘漕船,之前只是借着运粮帮白莲教传消息,如今见江南大乱,也想借着教众的势力,垄断整个江南的漕运。
无锡“无为教”的教首孙老道,手里有上千个佃户教众,之前靠着安氏的资助混日子,现在安氏被袁可立盯上,他便想拉着教众自立门户。
山东闻香教的残余势力,徐鸿儒造反失败后,他们逃到江南,手里还藏着当年的兵器,盼着能再找个机会“复起”。
还有太湖的水匪,之前只是劫掠商船,现在见白莲教势大,也想跟白莲教合作。
这些人聚在一起,没了统一的目标,只剩各自的野心。
漕帮想垄断漕运,海盗却想抢漕帮的船。
闻香教残余想“复起”,无为教却觉得他们是“外来的抢食者”。
江南的各个州府,都成了他们火并的战场。
今日你杀我几十个教众,明日我烧你一个据点,血顺着运河往下流,连太湖的水都透着股腥气。
就在江南白莲教乱成一团时,松江府的血雨腥风,却突然停了。
不是官府平了乱,而是一个人的到来,让所有势力都乖乖收了手。
这个人,正是闻香教教主王好贤。
王好贤能镇住场子,先靠的是“名头”。
他的父亲王森,是闻香教的创始人,当年在山东、河北一带,教众众多。
之前在山东掀起“中兴福烈帝”大旗的徐鸿儒,是王森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后来败了。
可“闻香教”的名号,在白莲教各个分支里,依旧是“正统”的象征。
王好贤刚到松江时,只在破庙里挂了面写着“闻香教主”的黑旗,苏州、无锡的教首们就慌了。
他们要么是闻香教的分支,要么受过王森的恩惠,论辈分,都得叫王好贤一声“少主”。
可光有名头不够,王好贤能让所有人屈从,靠的是“压倒式的实力”。
他从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带来的教众,不是江南本地那些只会扛锄头的流民,而是经历过徐鸿儒之乱、见过血的“老兵”。
他们中有当年徐鸿儒的亲兵,有能开弓射箭的猎户,还有会用刀的脚夫,足足有五千多人,个个都敢打敢杀。
除此之外,王好贤还带了“十二天将”。
十二个跟着他父亲传教的教首,个个勇武过人。
比如天将李铁头,能举起三百斤的石碾,之前在山东时,一人杀了十几个官差。
天将张二娘,原本是秦淮河上的船娘,后来入了教,手里的短刀能在船上踏波而行,杀了不少太湖海盗。
这些天将一到松江,就替王好贤立了威。
有个不服气的漕帮小头目,想抢王好贤的粮船,李铁头直接带着人杀到漕帮的码头,把那小头目的头砍下来,挂在桅杆上,对着漕帮的人说:
“谁再敢跟教主抢食,这就是下场!”
还有无锡的孙老道,觉得王好贤是“外来的”,不想屈从,偷偷联络了几个小分支,想在松江城外伏击王好贤。
结果消息走漏,张二娘带着两百个教众,连夜摸到孙老道的据点,把他的教众全围了起来,孙老道想跑,被张二娘一刀削掉了耳朵,跪地求饶才保住性命。
这下,江南的白莲教势力彻底服了。
漕帮帮主赵三亲自带着漕船来投靠,把运河的运输权双手奉上。
太湖的水匪杀了之前跟他们合作的无为教教众,提着人头来表忠心。
山东的闻香教残余更是哭着喊着要跟着王好贤“复起”。
很快。
王好贤就在松江府的府衙里,摆了张虎皮椅,坐在上面接受各个势力的朝拜。
不过,他没急着扯旗造反,只是让人把各个势力的教众编了队,漕帮的船工负责运粮,海盗负责守太湖,山东来的教众负责训练新兵,十二天将各管一摊。
收拢了这些野心家之后,王好贤便开始谋划造反的事情了。
整合松江只是第一步,袁可立的官军迟早会往这边来。
江南其他州府的白莲教分支还在各自为战,若不趁这时候把他们攥在手里,等官军一到,便是一盘散沙。
“必须快。”
“趁官军没反应过来,趁其他分支还没选出头人,咱们先把苏州、常州拿下来。”
只是,要想出兵,要想要人跟从,得需要有钱粮。
这粮饷从哪来
帐下的人都盯着他,眼里藏着期待。
漕帮帮主赵三搓着手:“教主,要不咱再去劫几艘官府的粮船太湖那边有消息,下个月有批军粮要从杭州运到南京。”
海盗李魁奇也附和:“俺们弟兄能驾船,夜里摸过去,保准把粮船抢过来!”
王好贤却摆了摆手。
“粮船不够,要抢就抢大的。松江、苏州、常州的士绅家里,藏着的粮能喂饱咱们数万弟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下众人。
“之前松江的小士绅,没护卫的,已经被咱们清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
硬骨头啃下来,不仅有粮,还能让其他州府的人看看,跟着我王好贤,有肉吃!”
众人眼睛一亮,却也有人犹豫。
无锡“无为教”的孙老道,耳朵上还缠着绷带,小声道:
“教主,剩下的大士绅……不好啃啊,比如那徐家……”
提到“徐家”,众人皆眼神闪烁。
那是嘉靖年间内阁首辅徐阶的家族,在松江府盘踞了近百年,虽不如当年鼎盛,却依旧是松江数一数二的豪族。
徐家的庄园在松江城外十里地,墙高城厚,四角立着箭楼,墙外挖着两丈宽的护城河,更厉害的是,徐家养了数百名庄卫。
这些庄卫不是普通的佃户,有不少是退下来的边军老兵,手里拿着鸟铳、长刀,还备着几门小炮。
之前有几股乱民去攻徐家庄园,刚冲到护城河边,就被鸟铳打得死伤一片,乱民们本就是为了抢粮,见死伤惨重,没多久就散了。
王好贤却冷笑一声:“乱民不行,咱们行!”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
“徐家是松江最后一个大士绅,拿下徐家,不仅能得到他家的粮、他家的银子,还能让苏州、常州的土绅怕咱们。
他们怕了,才会乖乖把粮交出来!”
他当即点兵:
李铁头带着三千山东来的教众,这些人是徐鸿儒旧部,见过大阵仗,负责正面攻寨。
李魁奇带着海盗弟兄,驾着快船沿黄浦江绕到庄园后侧,堵住徐家的退路,防止他们从水路逃跑。
孙老道带着他的无为教教众,在庄园外围警戒,防止其他士绅派兵来救。
剩下的教众,由赵三的漕帮船工领着,负责搬运抢来的粮食和财物。
“一万弟兄,明天天亮就出发,务必一天之内拿下徐家庄园!”
王好贤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光映着他的脸。
“谁先冲进去,赏五十两银子,再赏个士绅家的丫鬟!”
教众们被召集起来,连夜分发兵器。
能拿得动刀的给刀,拿不动的给锄头、扁担,甚至有人把家里的菜刀磨得雪亮别在腰上。
天还没亮,松江城外就响起了震天的鼓点,教众们举着明王黑旗,朝着徐家庄园的方向涌去,像一股黑色的潮水。
徐家庄园里,徐家族长徐承业正站在箭楼上,望着远处黑压压涌来的教众,脸色惨白。
昨天就有庄丁来报,说王好贤整合了松江的教众,要对大士绅动手,他还不信,直到今早看到这阵仗,才知道怕了。
“这怎么打不如投降了罢”
“家主!不能退啊!”
周庄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咱们还有四百庄卫,还有炮!再撑撑,说不定官府的援兵就来了!”
“现在退了,庄子里面的女眷,她们怎不办”
旁边的庄卫们也跟着劝,有的手里还握着发烫的鸟铳,可他们的声音里,也透着掩不住的慌乱。
徐承业却猛地甩开周庄头的手。
他看着护城河边不断倒下又不断涌上来的教众,看着那些人哪怕被鸟铳打穿了胸口,也要往前爬两步,心里最后一点抵抗的念头,像被冰水浇过的炭火,彻底灭了。
“撑不住……”
他声音发颤,牙齿咬得嘴唇发白。
“之前的乱民是散的,可这是王好贤的人!一万多!咱们撑不过一个时辰!”
“为今之计,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
他转身就往箭楼下跑,周庄头想再拦,却被徐承业踉跄着躲开。
庄卫们看着家主慌不择路的背影,手里的鸟铳慢慢垂了下来,箭楼上的小炮还对着外面,却没人再去点燃引线。
连家主都要降了,他们还守着给谁看
没过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