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书库
会员书架
首页 >女生言情 >且隋 > 第269章 癸亥

第269章 癸亥(2 / 2)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最后,他以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语气,为他的论述落下重锤:

“连日观测,轩辕星官光润异常,主天下有圣主出;北斗指亥,利于刑杀;五星行躔,皆避凶宫;太阴无蚀,太阳无晕,天象清朗,乾坤朗润,此乃上天默许,鬼神不惊之铁证!加之臣焚香沐浴,以古法灼龟,其兆通达如‘千里路’;揲蓍演卦,得‘火雷噬嗑’之‘天雷无妄’,噬嗑明罚敕法,无妄动而健、大亨以正,皆与明日之事若合符节!此非人力,实乃天道予我大隋最后之眷顾,亦是予新朝勃发之唯一契机!“

“陛下,十月甲子,势在必行,刻不容缓!”

杨广浑浊不堪的眼眸之中,那两簇鬼火般的光芒骤然更盛,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干瘪的头颅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动了一下。随即,那燃烧着无尽仇恨与渴望的目光,便死死钉在了大理寺卿郑善果的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是对血腥复仇最直接、最赤裸的催促。

大理寺卿郑善果面容端严如铁,手持那卷仿佛重若千钧的奏疏,踏着沉稳方正的步伐,应命上前一步。

他的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每一个字吐出,都如同刑部正堂上那惊堂木的脆响,带着律法的冰冷与刑名的决断,不容丝毫转圜。

“臣郑善果,奉旨厘定甲子日大典刑名议程。所有流程环节、人犯名单、适用刑罚、场地布置、安保戒严,均已与卫王殿下、裴公、萧公及刑部、礼部、十二卫府相关衙门主官,历经数次密议,反复推敲,确保于国法有根本之据,于礼制无僭越之亏,于当前局势有最大之利!”

他首先以极其凝练的语言,强调了此番议程绝非儿戏,而是经过严密集体决策、符合程序正义的产物,随后才条理清晰地展开那血腥而残酷的具体内容:

“首件,太庙祭天。”

“时辰者,定于平旦,即卯时(05:00-07:00)。其地者,定于皇城太庙(朱雀门内,具体地址:皇城东南隅,依周礼‘左祖右社’之制)。主祭者,陛下若圣体允许,当亲自主祭,以全礼制;若陛下弗克亲临,则由皇太孙殿下代行,亦合法统。”

“核心之要,在于宣读祭天文。此文由庾令协同中书省饱学之士,以骈俪华章草就,需告祭昊天上帝及隋室列祖列宗,陈诉社稷危难、奸佞弑君、天下板荡之罪,最终阐明‘天命靡常,惟德是辅’之大义,颂扬卫王殿下擎天保驾、拯溺扶危之不世之功,郑重宣告隋祚已终,天命更易。此一节,乃是承天启运之基,法统转移之始,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护卫之事,由宿卫皇宫之左右卫府、左右武侯府派出绝对可靠之精锐,全程负责清场、警戒与仪仗,确保祭典过程绝无任何安全疏漏。”

“次件,城头刑典。”

郑善果的声音于此陡然转厉,一股森然的寒意随之弥漫开来,仿佛殿内的温度都骤然降低了几分。

“时辰者,定于隅中至日中,即巳时至午时(09:00-13:00)。其地者,定于城之北墙核心——景曜门城楼及两侧延伸之宽阔城墙之上。此地居高临下,正对泸水、灞水之间逆乱联军之主力和其中军帅旗,视野极为开阔,足以使城下敌军清晰目睹,收震慑群丑、寒其肝胆之奇效!”

“其议程之要,在于合并祭旗与明刑二者。祭旗,以宇文逆党等重要人犯之鲜血,衅涂新朝旌旗(‘隋’字大纛或新定旗号),赋予其杀伐之气;明刑,则于城墙之高处,公然处决江都弑君逆党,昭告天下叛臣之下场。”

“人犯与刑罚者,分作两步。”

“其一,从犯先行,以血衅旗。司马德戡、裴虔通、元礼、马文举、令狐行达等一百八十四名江都兵变从犯,以及赵德言、卢楚、元文都等城内擒获之首要从逆官员,共计三百零九人,于巳时三刻,由号令统一,集体处以腰斩之刑。使其鲜血染红旌旗之下土地,其尸身弃置城头示众,以儆效尤。”

“其二,元凶压轴,极刑显威。 午时正,天色至阳,对元凶巨恶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三兄弟,施以 ‘点天灯’ 之极刑。刑前,需由监刑官当众高声宣读其罪,尤其明示对其父宇文述之追加惩处——发掘尸身、挫骨成灰、塑其铁像长跪于江都宫外,并痛斥宇文士及以驸马之亲而行枭獍之事的负恩之罪!”

“其三,挫骨扬灰,永绝后患。 待三凶受刑,身躯焚尽,即收其焦黑残骨,与逆臣宇文述之骨灰混合一处,以铁臼彻底碾为齑粉,再由其罪囚家属或指定贱役,从城头扬撒于护城河中,使之永堕污浊,魂魄无依,万劫不复!”

“刑场掌控,由大理寺主理刑名执行,左右骁卫、左右屯卫负责城头全线戒严与秩序维持,御史台、谒者台等官员协同监视,以正视听。城头早已预设强弓硬弩、楯车滚木,严防敌军冷箭偷袭或小股部队趁乱突击。”

“末件,大殿禅位。”

“时辰者,定于日昳,即未时(13:00-15:00)。其地按制,于大兴宫主殿大兴殿举行。其主事之要,在于完成权力之平稳交替,法统之顺利延续。其程仪者,依汉魏以来禅让旧制,陛下亲奉传国玺绶,宣读禅位诏书;皇太孙殿下依古礼三辞三让,以显谦逊;最终,卫王殿下受玺,登临御座,接受文武百官朝贺;随即颁布新朝第一道诏书,宣布改元、大赦天下(唯十恶等罪在不赦之列,以彰新朝法度)。宿卫之责,由左右翊卫、左右御卫全面接管宫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确保禅位大典过程万无一失,不容半分差池……”

郑善果言语缓慢而凝重,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在擦拭他的屠刀,将明日那场盛大血腥与权力交接的每一个步骤、每一种可能,都清晰地铺陈在众人面前。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将手中那卷承载着无数人性命与一个王朝谢幕的奏疏,高高举起,过顶及额,声音沉浑如钟:

“陛下,此乃臣等呕心沥血、拟订之最终章程。祭天于太庙,是为承天命于绝境,示人以孝德与法统;刑典于北门,是为立天威于阵前,慑敌以严刑与酷烈;禅位于大殿,是为定天位于中枢,启人以新朝与希望。三者连环,步步为营,丝丝入扣,既可慰陛下之心,雪弑君之恨,亦可振我军民之气,寒逆贼之胆,更可固社稷之基,开新朝之局!伏请陛下……御览钦定!”

殿内,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再次陷入一片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有杨广那拉风箱般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在一下下撕扯着这片死寂,混合着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弦之上。

杨广枯瘦如柴、布满斑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似乎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想要抬起,想要去抓住近在咫尺的那份决定明日一切的奏疏,那里面浸透着他的怨恨与期盼。

然而,那手臂终究只是徒劳地在空中晃动了几下,便颓然无力地垂落回狐裘之上,只剩下手指还在神经质地微微蜷缩。

他浑浊不堪的目光,带着最后的、如同实质般的执念,缓缓扫过杨子灿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掠过裴矩那低垂的眼帘,擦过萧瑀那紧锁的眉头,最后却越过了他们,死死地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仿佛在那里,他已经提前看到了明日景曜门城头那冲天而起的血光,那熊熊燃烧的烈焰,听到了那逆贼临死前绝望的哀嚎,闻到了那皮肉焦糊与骨灰扬撒的刺鼻气味……

他用尽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从干裂的齿缝间,挤压出几个断续却无比清晰、带着无尽怨毒与一丝解脱般快意的字眼:

“准……”

“照此……行……事……”

“朕……要亲眼……看着……”

话语未尽,意已昭然。

那森然的杀意与最终的期盼,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殿宇,浸透了每一个人的骨髓。

以杨子灿为首,裴矩、萧瑀、乃至身后的杨侑、杨侗,皆齐刷刷跪下,行以最郑重的大礼,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

“臣等,谨遵圣意!”

明日,十月甲子,这座被铁壁合围、命运悬于一线的千年帝都,将迎来它历史长卷中最为漫长、最为酷烈、也最为矛盾的一天。

旧时代的怨魂与新时代的野心,忠诚与背叛,绝望与希望,都将在那一日,得到最极致、最彻底的宣泄与最终确认。

夜色,愈发深沉了。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