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踩碎自己的影子(2 / 2)
良久,王主任拿起桌上的铅笔,没有丝毫犹豫,在那空白的签字栏上,一笔一划地签上了一个名字:李守业。
一个虚构的、从未存在过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将这张被“认领”的工单投入了灶火。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将其卷曲、烧焦。
就在工单即将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升腾起的烟灰竟在空中短暂地聚合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随即在气流中轰然散灭。
王主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当过去可以被随意署名,当历史的责任可以被嫁祸给一个幽灵,真相便已寿终正寝。
城市的地下管网,林工的战斗在以另一种方式升级。
一处智能井盖深夜发出了异常报警。
林工赶到现场,接入系统后台,所有传感器读数却都显示正常。
他正准备按“误报”处理后离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井盖与井圈的接合处,有一圈极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那划痕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合圆环,内部残留着一丁点锈红色的粉末。
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只工业听诊器,将探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片刻之后,耳机里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共振声。
那频率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带领他入行的赵师傅,最喜欢在井下哼唱的那首走调调的节拍。
执念在通过物理共振的方式,试图撬开系统的监控逻辑。
林工没有选择切断电源,也没有上报故障。
他沉默地从工具包最底层,摸出了那支只剩下最后一截的红色蜡笔残骸。
他跪在地上,用那截蜡笔,发疯似的在井盖表面来回涂抹,直到整个井盖都被染上了一层厚厚的、不均匀的红色。
而后,他又拿出一张粗砂纸,对着那片红色反复打磨。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午夜里回荡,红色的蜡屑与金属粉末混合在一起,被他强行磨进了井盖表面的金属纹理之中,形成一片片无法清除的、肮脏的“锈迹”。
做完这一切,他浑身是汗,仿佛刚完成一场重体力劳动。
此后,这处井盖的后台数据里,多了一项持续性的、无法归零的“背景噪音”,而那恼人的异常报警,再也没有触发过。
风波一浪高过一浪。
不久后,市建委发布新规,要求所有新建及既有的公共设施,全部增设“历史溯源二维码”,方便市民监督和查询信息。
林工负责他辖区的试点安装工作。
其中一处,是安宁巷那座早已废弃的旧泵站。
当他将新生成的二维码标识牌贴在泵站斑驳的大门上,并用手机进行测试性扫描时,屏幕没有跳转到预设的设备信息页面。
手机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段音频。
那是一个男人冷静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疲惫,正在念诵着一连串法医学术语。
“……死者颅骨内侧发现不明生物X侵蚀痕迹,与C7样本的显微结构存在73%的相似性,但其信息熵表现出逆向衰减特征,初步判断为……”
是沈默的声音。是他生前最后一次解剖报告的录音片段。
林工的手指猛地一颤,手机险些脱手。
他立刻以“线路测试”为由封锁了现场。
技术人员赶来后,反复检测服务器,结论是数据无异常,链接路径正确,没有任何黑客入侵的痕迹。
那段音频就像一个数字幽灵,来无影去无踪。
林工没有申请删除数据。
他知道,删除只会让它以更诡异的方式卷土重来。
他向上面提交了一份报告,理由是“原标识牌位置易被过往车辆剐蹭损坏”,申请更换二维码的粘贴位置。
申请被批准了。
他将那张要命的二维码,从泵站大门上撕下,贴在了一旁一块他亲手浇筑的新水泥墩上。
而在浇筑这块水泥墩时,他预先在里面埋设了一段金属导线,导线的一头,紧紧缠绕在泵站地下水泵机组的振动源上。
从此,每一次有人扫描这个二维码,手机在接收数据的瞬间,都会受到来自地下深处那持续性的、无规律的低频物理振动干扰。
那段清晰的录音,会自动扭曲成一连串无法识别的、滋滋作响的杂音。
三个月后,由于市民投诉“扫不出来”的次数过多,系统后台自动将这个二维码降级为“失效节点”,不再提供访问入口。
林工看着后台那条灰色的记录,眼神幽暗。
他知道,真正的屏蔽,不是毁灭信息,而是让追寻者在一次次的徒劳无功中,亲手选择放弃。
冬天来了,下了第一场雪。
雪后初霁,林工照常巡查,走上了跨越运河的平安通道天桥。
桥墩下一个凹槽里,积雪正在阳光下缓缓融化,露出了底下凝结的一层薄冰。
冰面倒映着清晨的阳光,光影交错间,竟缓缓浮现出七个扭曲的、由冰晶裂纹组成的字母:REMEMBER。
记住。
一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指令。
林工在桥边站了很久,静静地看着那行字,既没有话,也没有动手去清除。
他就那样看着,直到阳光将那几个字母映照得越发清晰。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不远处正在进行路面清洁作业的一辆洒水车,跟司机了几句。
他借来了车上的高压水管,拖到桥墩边,打开阀门。
一股强劲的水流猛地冲向那片薄冰。
冰层在水流的冲击下瞬间破裂、粉碎,那行字迹随之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冰渣,混入融水,流入下水道。
他关掉水阀,将软管还给司机。
转身离去时,一粒比米粒还的红色蜡屑,从他磨损的工装袖口滑,掉进路边的排水口格栅,瞬间被黑暗的流水吞没。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明天,当气温再次降到冰点,那凹槽里的积水还会结冰,那行字还会再次浮现。
但那又如何。
只要还有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用最普通的水,冲开它,那些被埋葬的名字,就永远无法真正爬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