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演戏?!(1 / 2)
风雪未止。
白茫茫的天与地,像被人用刀生生割开,只剩一道线。
而那道线,正是平阳北门。
拓拔焱骑在马上,手紧握韁绳,指节死白。
他与拓跋努尔並肩站在前阵,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那道敞开的城门——
与那门前,独立的白衣人。
他从未想过,世上真有人能这样站著。
不是以势压人,不是倚剑示威,
只是立在那里。
风拍打著他的面甲,冷得像要冻裂皮肤。
可他胸口,却在一点一点地发热。
那人说出“在下萧寧”三字的剎那,他的心几乎是空的。
脑中一片轰鸣。
萧寧
那就是——萧寧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北疆的营中,在诸部的酒席上,
他们听过这个名字。
他们说——
那是个生於锦绣之中、沉湎声色的紈絝天子。
说他好鹰犬、好酒色、好戏謔,
言谈之间,只是个被命运推上王位的少年。
他们笑他,嘲他,说这世道再无真正的君。
而如今——
他就在眼前。
一身素衣,立在雪中。
无冠、无甲、无兵、无卫。
却在三十万大军之前,从容若定。
拓拔焱的呼吸一滯。
他从马上微微俯身,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神色。
风雪太大,雪片几乎將天地都磨碎了。
可那人的神情,却分外清晰。
他目光平静,没有怒意。
也没有恐惧。
甚至——连防备都没有。
那是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话。
不是镇定,而是一种不需镇定的自然而然。
拓拔焱心头驀地一颤。
他忽然意识到,这世上有一种人,
他们的气度,並非修来的。
而是天生的。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的胆气,已经足够。
他见过战场上最血腥的廝杀,见过最惨烈的城破。
他能在刀刃上饮血,在尸山里安睡。
可此刻——
在这风雪之中,面对一个不披甲、不握刃的少年,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胆气渺小得像尘埃。
他的喉咙发紧。
风吹进盔缝,刺得人眼角发疼。
他不敢眨眼,怕错过那人一个呼吸的起伏。
——若是自己。
若是自己身处那人之位,
他能否如此
拓拔焱心中暗暗问自己。
答案,是“不能”。
哪怕明知城中藏兵,哪怕设下重伏,
他也绝不会选择独身一人出门。
因为那不是计谋,那是赌命。
他见过太多的王侯將相,
那些人高高在上,
但他们的“尊贵”,都源自於距离。
一旦让他们独立在刀尖之前,
那份尊贵便会碎成灰。
可眼前这个少年皇帝——
他主动打破了那道距离。
他让自己站在了刀尖之上。
而且站得——如此安然。
拓拔焱胸口的血忽然涌动起来。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声音混著风雪的呼啸,在耳中震盪。
他是北疆人,
生在寒原,长在铁血里。
从懂事起,就被教导——
世间唯有强者,才值得敬。
而此刻,
他忽然明白,
强者,並不只是手持利刃的人。
风声穿过铁甲,
在他的耳中,化为某种莫名的嘶鸣。
他望著那白衣人,
忽然生出一种极奇异的衝动。
那种衝动,
不是想要上前搏杀,
而是想要低下头。
拓拔焱用力地吸了口气。
他把这衝动压了下去,
可胸口的那股热,却越压越烈。
“陛下……”
他在心中默念,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北地……从无此等人。”
他忽然明白,
为什么拓跋努尔会沉默。
那並不是犹豫。
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震撼。
因为——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
———
五百前军的阵列,
在风雪中早已静得可怕。
所有的马,都在低低喷气。
鼻息化成一团团白雾。
铁甲上结的冰,在风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可没有一个人敢动。
他们的目光,全都锁在那一处——
那敞开的城门。
与那门前,一袭白衣的人。
最初,他们只是惊。
惊这人竟敢独自出城。
后来,他们是疑。
疑那门后,是否藏有伏兵。
可隨著时间一点点过去,
隨著风雪愈盛,那人却始终不动,
他们心中的惊与疑,
都变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有人喉头滚动,
有人指节发抖。
可他们都没有出声。
北疆的兵,从来以勇悍闻名。
他们崇尚血与力,
他们信仰刀锋与火。
他们敬英雄,也只敬英雄。
可此刻,他们忽然发现——
那立在雪中的少年,
竟让他们有一种想要俯首的衝动。
那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敬。
一种与敌我无关的敬。
有人轻声道:“这……这人,就是萧寧”
声音被风卷散。
没人回答。
所有人都在看。
看那人素衣如雪,
看那风雪掠过他肩头,
却始终带不走他半分气度。
他们开始觉得,
那不是一个人。
那像是一座碑。
风雪再大,也推不倒的碑。
有士卒喃喃道:“若我北境也有此人,天下谁敢敌”
话音低微,却在阵中传开。
紧接著,是一阵极轻的嘆息。
那嘆息里,没有敌意。
只有——佩服。
他们的血,本该在此刻沸腾。
可此刻,他们的血,却被一种陌生的寧静取代。
那寧静里,有压抑,也有敬意。
有士卒低头,轻轻抿了抿唇。
冰冷的雪水顺著盔沿滴下,落在掌背上。
他没有拭去。
只是看著那道白影。
风吹过,雪在他们盔甲上积成一层白。
远处的旌旗也被压得低垂,
像是在默哀。
他们不懂“帝气”是什么,
也不懂什么叫“天命”。
他们只懂,
此刻那人站在那里,
他们就觉得,
即便有命令前行——
自己,也不该踏出那一步。
因为那不是敌阵。
那是一道不可侵犯的界。
拓拔焱回头看了一眼他们。
他看到那五百骑的眼神。
那不是惧。
是敬。
是那种只有战士对战士才有的敬。
他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复杂。
他知道,这样的情绪不该出现在敌前。
可他也知道,没人能压得住。
他轻声自语:“若非敌,我愿折鞠而拜。”
风雪愈烈。
天色渐暗。
那片白茫之中,
三十万兵阵静默无声,
一人立於城前。
风停,雪仍下。
天地之间,
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平衡——
——敬与静。
这一刻,
敌我不分,
生死不辨。
只有风雪中的那抹素影,
与眾人心头,那份无言的震撼。
风雪更急了。
雪在空中斜著打,像被天地倒灌出来的碎白。
三十万铁骑的旌旗猎猎作响,沉沉的鼓声早已被雪掩没,空气里只剩呼吸与寒气。
拓跋努尔仍旧端坐在马上,马鬃被雪染白,他整个人像一座雕像,僵在那片白茫之中。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胸口的寒气化成白雾,在面前散开。
他目光未离那道敞开的城门,也未离那立在城前的白衣人。
风颳过,鬃毛扬起,他的裘袍一角也被掀开,露出腰间那柄旧刀。
那刀的刀鞘上,遍布战痕。
那些战痕,就像他的半生。
“看来——”
他终於出声了。
声音沙哑,却带著一种压抑著的笑意,像铁器摩擦。
“我们,低估这位所谓『大尧的皇帝』了。”
拓拔焱一愣。
他下意识转头,看到主帅那双眼——冷静中透著异样的光。
那光不是怒,也不是疑,而是一种……兴奋。
拓跋努尔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望著前方那道素影。
“他可是帝王啊。”
语气低沉,却每一个字都像钉入雪地的铁。
“身为帝王,身居高位,敢御驾亲征——”
他轻轻吸了口气,呼出的白雾几乎与雪混成一体。
“已是无上的魄力。”
他顿了顿,唇角微微勾起。
“可他竟然,还敢一人做饵……”
那声音里,有惊,也有某种从胸腔深处涌出的炽热。
“实乃让人心惊啊!”
拓跋焱听得心中一颤。
他望著主帅,忽然有一种预感——
拓跋努尔要动了。
果然,拓跋努尔的眉间那一丝肃冷,在剎那间变成了凌厉。
他原本静如石的神情,骤然多了一抹猛烈的光。
那是战意。
那是北疆狼血的光。
“不过——”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雪淹没,
“敌人,终究是敌人。”
那一瞬,拓拔焱清晰地看到,拓跋努尔的目光变了。
由敬,转为战。
由凝思,转为杀。
那双眼,先前还像冰,如今却烧起了火。
火在冷雪中燃烧,竟显得格外刺目。
拓跋努尔缓缓抬手,手上的皮手套被他摘下,露出苍白的手指。
那手指握了握韁绳,又搭在刀柄上。
他喃喃道:“你身为帝王,敢以身为饵。”
他抬起头,眯著眼,盯著那抹白衣的影子。
“我为帝王,又怎会怕以身入局”
他猛地一振韁。
战马发出一声长嘶。
“走——!”
拓跋努尔的声音劈进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