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棘阳风云(1 / 2)
南扬郡守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孙天州坐在桌案后,手中端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
那茶水满满当当,显然是一口没喝,因为茶杯的主人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
在他面前是风尘仆仆的吴先生,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那套破旧衣衫。
吴先生正用一种近乎急切的语速,叙述着他这几日在幸福乡的所见所闻。
从采石场那严苛却公平的劳作,到公共澡堂那颠覆性的民生设施,再到学堂外那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吴先生的汇报没有夹杂任何个人情绪,他只是在冷静客观地陈述事实。
但正是这种极度的客观,反而让话语中描绘的景象,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书房内的气氛,随着吴先生的叙述,变得越来越压抑。
孙天州始终没有说话,他那双在南扬郡官场沉浮多年,早已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此刻也泛起了深深的波澜。
“……大人,属下以为,无论是高炉炼铁,还是那不知真假的‘天兵’,都非心腹之患。”
吴先生的叙述终于接近了尾声。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胜此人,最可怕之处,在于他在开民智!”
当这三个字从吴先生口中吐出时,孙天州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让那些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识字,他告诉他们‘多劳多得’的道理,他让他们知道除了顺从和忍受之外,人还可以有尊严地活着。”
“大人,这已经不是在招兵买马,而是在铸造一种足以颠覆这世间一切法度的人心!”
“此等祸患,若不尽早铲除,不出十年,整个南扬郡,恐怕都将只闻幸福乡,而不知有朝廷了!”
说完,吴先生深深地一揖到底,不再言语。
他已经将他所看所想到的,全部呈上。
至于如何决断,便在郡守大人一念之间了。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孙天州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起手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位心腹的能力。
吴先生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怀疑。
但正是因为相信,他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开民智……”
孙天州咀嚼着这三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宦海沉浮半生,对付过骄兵悍将,也扳倒过政敌豪强,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李胜所做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
剿灭一股流寇易,扑灭一种思想难。
是立刻发兵,将这危险的火苗彻底掐灭在黑风口?
是……该静观其变,甚至……尝试招安?
孙天州有些犹豫。
一个能让泥腿子吃饱饭,还教他们读书识字的“反贼”?这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可如果招安,拿什么去招安?
官职?金钱?在一个试图建立全新秩序的人面前,这些东西还有用吗?
郭珩……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
糊涂东西!他现在恐怕还做着金山的美梦,马上就要提兵去送死了!
“郭珩那边,有什么消息?”孙天州终于开口,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回大人,”吴先生立刻答道,“属下返回棘阳时曾试图劝阻,但……”
“公子他已被一个自称京城豪商的‘贾公子’所迷惑,执意要出兵,根本不听属下一言半语。”
“贾公子?”孙天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点,但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深究。
当务之急,是郭珩那支即将开拔的军队。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吴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传我将令,让郡尉张弛立刻点兵,前往棘阳方向……但不要急着进发,在五十里外扎营,等我命令。”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稳妥也最拖沓的办法。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
……
与郡守府的凝重压抑截然不同,三日后的棘阳县城外,则是一片鼓乐喧天。
郭珩终于凑齐了他的“大军”。
一支约五百人的巡防营,再加上棘阳本地豪绅们半推半就凑出来的两百家丁,总计七百余人,在城外的官道上排开了阵势。
虽然军容不整,兵器也五花八门,但在郭珩眼里,这已经是一支足以踏平黑风口的无敌之师。
他身穿着一套特意从郡城武库里“借”来的崭新锁子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志得意满地接受着钱宝等一众豪绅的吹捧。
“郭公子当真是天神下凡,英武不凡啊!”钱宝一脸谄媚的笑容,几乎要将腰弯到了地上。
“此番出征,必定马到成功,旗开得胜!我等就在城中备好庆功酒,恭候公子凯旋!”
“区区一群山匪,何足挂齿!”郭珩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马鞭。
“待我拿下那座金山,为朝廷立下大功,你们这些人的好处,也少不了!”
一旁的“贾公子”千面,则摇着折扇,微笑着附和:“郭兄此行,乃是为国除害,为民请命,功在社稷。”
“小弟不才,已备下万两白银,作为大军的犒赏。预祝郭兄此去,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这番话,更是让郭珩飘飘然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成了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他看了一眼身旁陪同出征的“军师”千面,越发觉得此人是自己的福星。
在一片“郭公子威武”的虚伪欢呼声中,郭珩高举起手中的长枪,意气风发地嘶吼一声。
“全军出击!目标,黑风口!”
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在这场闹剧般的壮行中,向着黑风口的方向,缓缓开拔。
几乎就在郭珩的队伍离开棘阳县的同时,一封加急密报便送到了城外那座僻静的宅院中。
林琬琰看完密报上那寥寥数语——“郭珩已出兵,兵力约七百,将由千面陪同”。
她白皙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旁的秦伯,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殿下,千面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七百郡兵,虽不算精锐,但对于刚刚经历过大战的幸福乡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威胁。万一李胜抵挡不住……”
“他抵挡得住。”林琬琰打断了秦伯的话,语气平静而笃定。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秦伯,你还是没看明白。对李胜而言,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这些乌合之众。”
“他缺的,从来都只是时间。”
“而郭珩这次愚蠢的出兵,恰好给了我们一个卖他一个人情的绝佳机会。”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
然后提起笔,在一张素白的信纸上,迅速写下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