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速之客(1 / 2)
卧龙山深处的竹庐里,燃着一炉宁神静气的檀香。
那名货郎打扮的男子单膝跪地,将黑风口一战的详细经过,事无巨细地禀报完毕。
他尤其强调了那扇坚不可摧的闸门、从地底喷涌的火墙,以及最后李胜竟主动让开通道,放走了郡守小舅子郭珩的整个过程。
竹庐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妇人之仁!愚蠢至极!”
秦伯率先打破了沉寂。他手中盘着的两颗铁胆被捏得咯咯作响,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极度不悦。
“战场之上,岂容半点怜悯?那郭珩乃是郡守内亲,今日放虎归山,他日必引来南扬郡的大军!”
“这李胜,看似有些奇谋巧计,却终究是鼠目寸光,看不透这斩草除根的道理!为了些许虚名,竟自掘坟墓!”
在他看来,李胜此举,无疑是葬送了自己此前所有战斗成果的最臭的一步棋。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一个会让他万劫不复的失误。
林琬琰却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直到秦伯发泄完自己的怒火,她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不解,反而带着一丝异样的光彩。
“秦伯,您觉得,如果李胜当场杀了郭珩,会如何?”
“如何?”秦伯冷哼一声,“孙天州固然会震怒,但他乃官场老吏,最重权衡利弊。为了一个无能的废物小舅子,搭上自己的官声,与一个能使‘妖法’的神秘势力死磕,值得吗?他顶多是派兵封锁,以观后效罢了!”
“那封锁之后呢?李胜的幸福乡,要如何发展?那些被他聚集起来的流民,又要如何果腹?”林琬琰接连发问,声音不大,却让秦伯一时语塞。
“这……”
“秦伯,”林琬琰放下茶杯,语气平静但坚定,“您看到的是霸道。斩草除根,以力破局,确实是乱世存身之道。但李胜走的,或许是另一条路。”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随风摇曳的竹林。
“杀了郭珩,他和南扬郡就成了死仇。孙天州为了脸面,也必须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
“但一个活着的、被吓破了胆的郭珩回去,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孙天州会怎么想?”
“他会想,这李胜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敢放走自己的小舅子?他背后是否有更强的势力?他那神鬼莫测的‘妖法’,究竟有多大威力?他是在示威,还是在示好?”
“当这些问题盘踞在孙天州心中时,他最优先的选择,就不是报复,而是试探。他需要时间来弄清楚这一切。”
“而李胜,他最需要的,也恰恰是时间。他用一个无足轻重的郭珩,为自己赢得了最宝贵的发展时间,同时还将皮球踢给了孙天州,将自己从一个‘乱匪’,变成了南扬郡不得不正视、甚至需要主动接触的一方势力。”
“这……这不是简单的妇人之仁。”林琬琰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王道之术。他是在告诉孙天州,我有随时捏死你小舅子的实力,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们之间,可以谈。”
秦伯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此刻却展现出远超自己政治洞见的公主殿下,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反驳,在林琬琰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以为李胜下了一步臭棋。
可公主殿下却告诉他,那是一步他根本没看懂的妙手。
“殿下……是老奴,想得左了。”许久,秦伯才沙哑地开口,低下了那颗一直高傲的头颅。
……
钱府的大门,是被一个断了手臂的家丁用身体撞开的。
钱宝在暖阁里枯坐了一夜。他面前的炭火早已熄灭,茶水也变得冰凉,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从昨夜郭珩大军出发开始,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始终盘踞在他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十几拨探子,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一个回来。
直到日上三竿,那声绝望的撞门声,才打破了钱府死一般的寂静。
“败了!败了啊!家主!”
那名断臂的家丁连滚带爬地冲进暖阁,他浑身浴血,脸上满是泪水和泥污,另一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抓着钱宝的衣角,声音因恐惧而支离破碎。
“全……全都死了!赵家、孙家、李家的公子……还有那些家丁……一个都没跑出来!”
钱宝的身体剧烈地一晃。
“郭公子呢?郭珩的郡兵呢?七百多人!怎么会败!”他一把抓住家丁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双眼因充血而变得赤红。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他全部的赌注。
“魔鬼……他们是魔鬼!”家丁被钱宝狰狞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开始语无伦次地嚎哭起来。
“我们才刚进山口,山就塌了!火墙……到处都是火墙啊!还有……还有天兵!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铁甲天兵!”
家丁的思维已经彻底混乱,他无法描述那套精妙的联动陷阱,也无法理解陈屠那支纪律严明的重步兵。
在他那被恐惧扭曲的记忆里,这一切都归结为了神鬼莫测的“妖法”和“天兵”。
“放屁!什么天兵!郭珩呢!”钱宝一巴掌扇在家丁脸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
“公子他……被,被那个巡防营的吴都尉带着几十个亲兵跑了……剩下的……全都死了……烧死了,被砸死了,被那些铁甲天兵杀死了……”
跑了……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钱宝的天灵盖上。
跑了?郭珩带着他的郡兵跑了?
那他钱家呢?他联合的赵孙李三家呢?他们花重金凑起来的四百家丁呢?
全都成了弃子?成了诱饵?成了郡守小舅子逃命的垫脚石?!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一无所有。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阴谋,在李胜那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可笑的跳梁小丑。
可笑……真是可笑啊!
他钱宝自诩智计过人,到头来,竟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和一个贪婪愚蠢的纨绔子弟,玩弄于股掌之间!
钱宝指着那名仍在嚎哭的家丁,嘴巴剧烈地张合了几次,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随即,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满了身前的矮几。
“噗——”
他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睁着,倒映出暖阁那华美的藻井。
他完了。
棘阳四大家族,也完了。
……
棘阳县衙的后堂里,县令王发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