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速之客（2 / 2）
他比钱宝更早得到郭珩出兵的消息，也比钱宝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从那一刻起，他就称病闭门，谢绝一切访客，县衙的大门甚至都上了双重门栓。
这位在豪绅与流官夹缝中生存了数年的县太爷，嗅觉远比任何人都要灵敏。
他知道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棘阳的天，都要变了。
他派去的心腹衙役，比钱家的探子机灵得多。
他们没有靠近战场，只是远远地缀在张弛大军的后面。
当看到那支军队竟没有杀向黑风口，反而在离县城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时，王发就意识到，郡守大人这是要作壁上观了。
而当今天一早，心腹带回了“郭珩残兵与郡尉张弛汇合，并调头返回郡城”的准确消息时，王发先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连郡守的小舅子都败了？而且败得这么惨？那幸福乡李胜的实力，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但紧随恐惧而来的，却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快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让清晨凛冽的冷风吹在自己发烫的脸上。
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前所未有地沸腾、燃烧！
王发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他想起了过去几年里钱宝等人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的嘴脸，想起了他签署的每一份不情不愿的公文，想起了他这个朝廷命官在这个小小的棘阳县里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的屈辱！
现在，那些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土皇帝们，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梦魇，全都被那个叫李胜的男人，一夜之间，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他怎么能不喜？怎么能不狂喜？
王发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指节渗出了鲜血，但他浑然不觉。
“李胜……幸福乡……”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这条过江的强龙，已经把棘阳的地头蛇们全都拍死了。
那么接下来呢？他是要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土皇帝”，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王发很清楚，李胜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他缺一个名分，一个大义的名分。
一个能让他从“流寇”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官府承认的、可以合法管理这片土地的“义民”甚至“官吏”的名分。
而这个名分，只有他这个棘阳县令，能给。
当然，他更清楚，这也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就能借助李胜的力量，彻底摆脱傀儡的身份，重新夺回对棘阳县的掌控权，甚至能在这乱世之中，更进一步。
赌输了……赌输了的下场，他不敢想。
但富贵险中求！被当做傀儡摆布一辈子，和放手一搏换一个未来，他选择后者！
“来人！”王发对着门外低喝一声。
一名心腹衙役立刻推门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王发走到书案前，从一叠积灰的公文中，抽出了一份空白的委任状。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蘸满了墨。
“备车，备上一份厚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
“本官，要亲自去一趟黑风口，见一见那位‘幸福仙人’。”
……
黑风口那场惨烈的厮杀已经过去半日，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却并未随着山风散去。
幸福乡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与之相反，一种沉重而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山谷。
在“瓮城”入口处那片新平整出来的空地上，五十三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被整齐地排列着。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时，人群中都会响起压抑的啜泣。
李胜没有发表什么激昂的演说，他只是带着张景焕和陈屠等核心成员，挨个为这些牺牲的乡民整理好衣冠，然后深深一揖。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庄重的哀悼。
伤员被集中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医疗棚里，身上都换上了干净的布衣，嘴里被喂着热腾腾的米糊。
几名在卫生培训班里表现优异的女工，正在张景怀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为伤员们清洗伤口，更换草药。
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虽然动作还很生涩，但那种专注，是外界任何一个医馆里都见不到的。
更多的人则被组织起来，投入到紧张的重建工作中。
清理战场、修复寨墙、统计物资、安抚家属……上千人被分成了十几个工作队，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每个人都面带疲惫，许多人眼眶通红，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的活计。
悲伤被深埋心底，转化成了建设家园的动力。他们知道，逝者已矣，而生者，需要一个更坚固、更安全的家。
马车行进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每一次颠簸都让王发的心跟着猛地一颤。
他不止一次地掀开车帘，望向窗外。
越是靠近黑风口，他的心情就越是紧张。
沿途那些被焚毁的村庄，那些散落在路边的骸骨，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即将要去面见的是一个何等凶悍的存在。
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迎接一个匪气冲天、杀气腾人的匪巢。
然而，当马车缓缓停在黑风口外围的哨卡前时，他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也没有横行霸道的悍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数千人衣着虽然朴素但十分干净，他们喊着统一的号子，在山谷间开垦田地，修建沟渠。
更远处，高耸的寨墙正在被修复，上面甚至搭建起了望楼和射击孔，隐隐透出一股森严的气息。
这哪里是匪巢？这分明是一个组织严密、纪律严明的巨大军镇！
王发走下马车，腿肚子有些发软。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下官棘阳县令王发，有要事求见……求见幸福乡之主，李胜仙人。”
他对着拦住去路的几名哨兵拱了拱手，姿态放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