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胡萝卜与大棒(1 / 2)
张景焕正要应声退下,李胜却抬手叫住了他:“等一下。”
张景焕停住脚步,转身面向李胜,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李胜指着贴在墙上的贡献点兑换准则,对着张景焕说道:“除了章程之外,我们还需要再拟一份贡献点的兑换清单。”
“光让人干活不行,也得给点好处,我们要让县衙里那些书办胥吏明白,跟着我们干肯定不会吃亏。”
张景焕点点头,刚才他有些疏漏了,这件事情确实很重要。
虽然大棒已经在门外磨得锃亮,但是胡萝卜此时也该递过来了。
幸福乡的特产不光有基础的主粮,还有一些外面绝对买不到的好东西,比如幸福可乐。
贡献点兑换清单上这些无法复制的稀缺品,是一根沾满了蜜糖的胡萝卜,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在传统的官僚体制里,书办胥吏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俸禄和约定俗成的“规费”。
俸禄是微薄的,而规费更是一滩浑水,全凭上官的心情和自身的门路。
他们效忠的是能决定他们前程和“油水”的上官,而不是政令本身,更不是所谓的百姓。
而幸福乡一直推广的“贡献点”制度则不一样,将这个固有的核心逻辑彻底打碎了。
“主公的意思是将衙门的差事,也纳入贡献点的考评之中?”张景焕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李胜点头,随即补充道:“当然,但不只是纳入。”
“以后在棘阳,不管是修桥铺路还是登记户籍,不管是丈量土地还是抓捕盗匪,都能计算为具体的贡献点。”
“他们做得越多,做得越好,贡献点就越高。而这份清单就是要让他们看到,贡献点能换来什么。”
张景焕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彻底懂了。
李胜这是要釜底抽薪,用一套以结果为导向的全新分配体系,彻底取代以人身依附为核心的旧有权力体系。
在这套新规矩下,一个书办的价值不再取决于他跟哪个主簿关系好,而是取决于他这个月为棘阳的民生做了多少实事。
他想多换一袋精米,多领一块肥皂,甚至想换一把护身的钢刀,唯一的途径就是努力工作去挣贡献点。
“唯上”的思想被釜底抽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公平的“唯利”思想。
但这个“利”却是和整个棘阳的民生大计,和李胜的战略目标紧紧捆绑在一起的。
这哪里是收买,这分明是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对整个官僚机器进行脱胎换骨的重造!
“主公……高明!”张景焕这一次的赞叹,发自肺腑。
他看着李胜的眼神中充满了对一位制度开创者的无限钦佩,他感觉自己胸中那点残存的“忠于前朝”的迂腐执念,在这样恢弘的构想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和可笑。
“不过要记住,清单上的东西必须要实在。不光是米面粮油和布匹绸缎,还有食盐白糖和香皂可乐……甚至是烈酒和铁器都可以放上去。”
李胜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先让他们看到好处,他们才会跟着我们跑起来。”
张景焕不再多言,深深一揖,转身快步离去。
他感觉自己有无数的想法在脑中迸发,必须立刻将它们付诸实现。
接着李胜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屠:“陈屠,明天你随张景焕一起入城,我对你的安排主要是三件事。”
“请主公吩咐!”陈屠抱拳应道,声音洪亮。
“第一,控制县衙的武库和档案房,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二,接管城门防务,查验出入人员,确保县城安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约束好你手下的那些人。”李胜的目光变得格外严肃。
“我知道目前的幸福乡卫队里面很多都是从流民里面征募的,这些人也许在守卫家园的时候能够奋不顾身,但是当他们成为拥有权力的人之后,可能会有些人会控制不住自己。”
“进城之后所有人严禁抢掠滋扰,但凡有犯者必须军法从事,绝对不能姑息。”
“我们要让城里的百姓知道,幸福乡的人和过去的棘阳县丘八不一样。”
“属下明白!”陈屠斩钉截铁地回答。
对他这种耿直的军汉来说,这样清晰明确地强调纪律的命令,远比那些弯弯绕绕的计谋更让他感到舒适。
所有事情都已部署完毕,李胜感觉笼罩在心头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些。
从几个月前踏入黑风口开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直到今天才算真正有了一块能够站稳脚跟的根据地。
他挥了挥手:“都去准备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接收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
“是!”众人齐声应诺,各自散去。
赵老三摩拳擦掌地去巡视营地,陈屠则去自己的营帐挑选明天随行的甲士,王五则是去调配相关物资。
夜色渐深,篝火旁只剩下李胜一人。
他看着火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转身朝着自己那个简陋的小房子走去。
连续几天的精神紧绷,让他感到了一阵发自骨子里的疲惫,李胜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
小房子的门帘被掀开,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茅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是刚走进去的李胜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因为在那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他看到自己的床铺边站着一个人影。
李胜身体的反应甚至快于思考。
“谁在那里?”李胜厉声喝问道,声音压得很沉,在狭小的房间里带着回响。
这声喝问并非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震慑和示警。
几乎在开口的同时,他右脚向后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身体微微侧过来形成一个随时可以发力闪避的姿态。
覆盖在腰间刀柄上的右手,五指已经稳稳扣住了冰冷的木质握柄,拇指轻轻搭在刀镡上,只要意念一动,这把陪伴他许久的老伙计就能在刹那间出鞘。
小房间的门帘尚未完全落下,外面营地残余的篝火光芒从他身后斜斜地照进来,勾勒出那个黑影的轮廓,却让对方的面容完全隐匿在更深的黑暗里。
寂静。
回应他的只有外面被夜风吹动的茅草发出的“沙沙”声,以及那豆大的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毕剥”声。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像。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李胜的呼吸放得极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动,将滚烫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
他甚至没有立刻大声呼救,因为在这种近乎贴身的距离内,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完全可以在援兵赶到前将自己给拿下。
李胜赌不起,既然对方没有在自己进屋的那一刻立马动手,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那个黑色的人影动了。
没有丝毫预兆,对方缓缓地从床铺边的矮凳上站了起来。
动作很轻,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轻得如同猫的脚步。
随着她的起身,那张隐匿在阴影中的脸终于有小半被昏黄的灯光照亮。
不是刺客那种充满杀气的脸。
一张被黑色面纱遮住大半的脸。
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明亮得有些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