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朝议波澜(1 / 2)
落星谷的秘密试验场里,“蛊工”计划在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推进着。第一批获取的“石蠹”与“缠丝藤蛊”在经过初期的适应和驯化后,开始展现出它们独特而微弱的潜力。沈昭与工部的能工巧匠们日夜不休,记录着这些微小生命与岩石、土壤互动的最细微变化,试图从中找到放大其效用、并将其安全可控地应用于宏大工程的方法。
然而,紫宸殿的静谧与试验场的专注,都无法永远隔绝外界的风雨。朝堂之上,关于运河工程的暗流,终究汇聚成了汹涌的波涛,即将猛烈地拍打向意志坚定的年轻帝王。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从一开始便显得有些凝滞。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萧承烨,面容冷峻,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的臣子,他心中早已预料到今日不会平静。
果然,在几项常规政务奏报之后,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绯袍的老臣,手持玉笏,颤巍巍地出列,正是以耿直敢谏闻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清。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周正清声音洪亮,带着老臣特有的持重与不容置疑,“臣,恳请陛下,暂缓乃至停止那劳民伤财的南北运河之议!”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虽然反对之声私下早已有之,但像周正清这般在朝会之上,如此直接、激烈地提出“停止”之议,尚属首次。
萧承烨面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周爱卿,有何见解,但讲无妨。”
周正清深吸一口气,仿佛积蓄了许久的力量,朗声道:“陛下!《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治国之要,在于安民。前朝炀帝开凿运河,耗尽天下民力,终至烽烟四起,社稷倾覆,此乃血泪教训,历历在目!如今天下初定不过数载,边境狄狼环伺,国内百业待兴,正应轻徭薄赋,与民休息。陛下却欲行此堪比秦皇筑长城、隋炀开运河之旷世工程,臣实难理解,亦万难赞同!”
他顿了顿,情绪愈发激动,举起手中一份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显然是经过渲染夸大的民间流言汇集,继续道:“臣闻,工部初步估算,此工程需征发民夫峰值可达八十万之巨!累计耗用民力恐逾千万!陛下,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这是数百万户农家之顶梁柱,是无数父母之儿、妻子之夫、孩提之父!他们若被征发,远离故土,前往那穷山恶水之地,餐风露宿,从事九死一生之重役,田间禾黍谁人耕种?家中老幼谁人奉养?届时,只怕运河未通,而国库已空,民心已失,怨声载道,流民四起!陛下难道要重蹈前朝覆辙,做那……做那被千秋史笔诟病之君吗?”
最后几句话,已是极为尖锐,甚至带上了泣音。周正清跪伏于地,以头触地,一副“死谏”的架势。
殿内一片哗然,不少保守派、或是本就对工程心存疑虑的官员纷纷露出赞同之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无人敢立刻出声附和周正清如此激烈的言辞,但那无声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萧承烨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知道,周正清所言,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尤其是清流言官和注重民生官员的普遍担忧。这些担忧并非全无道理,若非“蛊工”计划带来了一丝希望,他自己也会在这巨大的民生压力前踟蹰不前。
“周御史忧国忧民,其心可嘉。”萧承烨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然,爱卿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前朝之败,在于急功近利,暴虐无度,视民如草芥。朕,非炀帝!”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群臣,继续道:“尔等可知,为何朕与工部最终选定‘落星谷’线路?正是因为此线路巧妙利用古河道,可大幅减少开山凿石之工程量,初步估算,至少可节省三成以上人力!此乃天佑我天昱,赐此天然通道!”
这是萧承烨抛出的第一个缓和剂,将落星谷线路的优势公之于众,但隐去了其发现的真正缘由。
工部尚书李翰适时出列,躬身道:“陛下圣明!周御史所虑,臣与工部同僚亦深感沉重。然,落星谷线路确实乃上天眷顾。经臣部详细复勘,相比最初规划的翻越‘断龙岭’方案,新线路不仅避开了最坚硬的岩层,土石方量预计减少四成,工期亦可相应缩短。且户部正在编制分阶段预算,力求逐年投入,避免一次性耗尽国库。臣等绝非鲁莽行事,而是在竭力寻求一条兼顾国策与民力之可行路径。”
李翰的话有理有据,稍微平息了一些躁动。
但反对的力量并未就此消退。紧接着,户部侍郎,一位以精于算计、性格保守着称的老臣,王明远,出列奏道:“陛下,李尚书所言,虽有其理。然,即便节省三成人力,峰值征发亦需五六十万之众!且工程绵延千里,跨越不同州府,沿途之移民安置、粮草转运、医药保障,无一不是吞金巨兽。户部虽竭力筹措,然去岁北境军费激增,南方三州又有水患赈济,国库实在捉襟见肘。若强行推动运河工程,臣恐……臣恐需增加税赋,方能维系。此举,无疑是与民争利,雪上加霜啊!”
王明远的话,再次戳中了问题的核心——钱。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而加税,无疑是引爆民怨最直接的导火索。
萧承烨眉头微蹙。户部的困难是实实在在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国库的现状。但他更清楚,运河带来的长远利益,远非眼前这点投入可比。
“王侍郎所虑,朕已知之。”萧承烨沉声道,“然,户部预算,朕要求的是‘挤’,而非‘加’!朕已下令,宫中用度,今年再减三成!宗室勋贵,亦需体恤国难,非必要开支,一律削减!运河之利,在于千秋。北境粮草转运,每年可节省损耗数十万石;南北货殖流通,商税之增,岂是如今可限量?目光需放长远,岂能因一时之困,而废万世之功?”
皇帝主动削减宫中用度,并要求宗室勋贵共体时艰,这等表率作用,让一些中间派的官员微微动容。
然而,保守派的攻势并未停止。又一位官员出列,此次是钦天监的监正,一位须发皆白、颇通玄象的老者。
“陛下!”钦天监监正声音带着一丝神秘与忧虑,“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灰气萦绕,主土木大兴,恐伤地脉,引动山川之戾气。且近日,京师地动微频,虽未成灾,然亦是不祥之兆。陛下,开凿运河,乃逆改山河大势之举,若引得地龙翻身,或是水脉紊乱,恐非天下之福啊!臣恳请陛下,顺应天时,暂缓此议,以待天象清明。”
这番言论,带着浓厚的玄学色彩,在信奉“天人感应”的古代,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一时间,不少官员面露惶然,仿佛真的看到了那“灰气”与“地动”背后的天意警示。
萧承烨心中冷笑。他身负真龙内力,对天地能量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所谓“灰气”、“地动微频”,他并未察觉有何特异之处,不过是自然现象,或是有人借此生事。但他不能直接驳斥“天意”,这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就在萧承烨思索如何回应这“天意”之说时,一个洪亮而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
“监正大人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列者乃是兵部尚书,耿忠。耿忠是军中宿将,性格刚直,向来支持皇帝的任何加强国防的举措。
“天象之说,虚无缥缈,岂可尽信?若依监正之言,前朝不开运河,为何依旧天下大乱?我朝定鼎,亦是历经血战,难道也是天意示警不成?”耿忠声如洪钟,目光炯炯地盯着钦天监监正,“运河之利,首在强兵!北境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然粮草转运艰难,每每受制于道路。若有运河贯通南北,粮秣军械可朝发夕至,于边关稳定,乃定海神针般的存在!难道为了些捕风捉影的‘灰气’,就要置边关数十万将士的安危于不顾?就要让我天昱门户洞开,任由狄狼铁蹄蹂躏吗?!”
耿忠的话,将军国大事摆在面前,分量极重。他身后的一干武将纷纷露出赞同之色,无形的杀气在朝堂上弥漫,与文官集团的忧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耿尚书所言极是!”另一位将领出列附和,“末将等在北境,深知粮草转运之艰。若能打通运河,无异于为边军注入强心剂!些许天象异动,岂能与国家安全相提并论!”
文官与武将,支持与反对的两派,在这金銮殿上,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支持者强调运河的战略价值和经济长远利益,反对者则紧扣民生维艰、财政困难和虚无缥缈的“天意”风险。
萧承烨高踞龙椅,冷静地观察着这场辩论。他需要听到这些声音,需要了解反对者的具体理由和支撑群体的力量。同时,他也在心中不断权衡,“蛊工”计划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化解这些现实的难题。
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依旧僵持不下。保守派虽然无法彻底驳倒支持派,但他们的担忧(尤其是民生和财政方面)确实存在,并且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民意和士林清议。
眼看日头渐高,朝会难以得出结论,萧承烨知道,是时候展现帝王决断,并为后续可能出现的“技术突破”埋下伏笔了。
他轻轻抬手,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所有的争论声戛然而止。百官屏息,望向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众卿之言,朕已悉知。”萧承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运河之议,关乎国运,利在千秋,亦确实艰险重重。周御史忧心民生,王侍郎顾虑财政,监正警示天象,皆是为国筹谋,朕心感念。”
他先肯定了反对者的出发点,安抚了他们的情绪,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然,北境之患,迫在眉睫;南北隔阂,亦非长久之计。开通运河,势在必行!此非朕好大喜功,实乃国家生存与发展之必需!”
他目光如电,扫过周正清、王明远等人:“至于尔等所忧之民力、财力,朕比你们更甚!朕曾立誓,要做励精图治、爱民如子之君,而非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之暴君!”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说辞:
“正因深知其难,朕与工部、乃至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并未固步自封,而是一直在寻求革新工程技法,以期用更少的人力、更低的耗费,成此伟业。落星谷线路之发现,便是明证。而近日,工部格物院已有初步进展,正在试验数种新型的掘进与固土之法,若然成功,或可更进一步,大幅降低对民力的依赖与消耗。”
他没有提及“蛊术”二字,而是用了“革新工程技法”、“新型掘进固土之法”这样模糊但更具技术性的说法。这既是为未来的“蛊工”成果出现做铺垫,也避免了当下就引发“妖术祸国”的激烈争论。
“因此,”萧承烨最终定调,“运河工程,筹备工作继续!落星谷段先行详细勘探与局部试验。征发民夫之事,暂不启动,待工部新技法试验有成,再根据实效,重新评估人力需求与预算方案。在此期间,朕希望众卿能群策群力,而非一味阻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亦在利民之基建。望诸君能体察朕心,共克时艰!”
皇帝没有强行推动全面开工,而是采取了更为稳健的“继续筹备、先行试验、等待技术突破”的策略。这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反对派,毕竟皇帝表现出了对民力的重视和谨慎的态度。同时,他又坚定不移地维护了运河工程的必要性,并为未来的推进留下了空间和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