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为什么反驳这理念,难道不是有损于你官老爷的威严与清闲?(1 / 2)
“狂言!!!”
当时为百姓服务之理念刚刚出现在大明洪武的这个时期中,下一刻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怒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辟雍堂门口!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绯袍银须飘洒的老者,在几名博士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正是国子监博士,当世大儒,以严守礼法、性情刚直著称的宋讷!
宋讷此刻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在门外听了多时,他伸手指着讲台上的李魁,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李魁!李司业!你方才所言,是何等的悖逆狂言!为百姓服务?官吏乃民之仆?”
为什么如此愤怒?
他怎么能不愤怒!
叶言看到这一幕,那是并非预料之外,他还能听着对方接下来那几乎就代表了古代官吏的激烈反弹情绪。
“你……你!简直是要颠倒乾坤,搅乱纲常!”
宋讷大步走入堂内,所过之处,监生们纷纷避让,噤若寒蝉。
他走到讲台前,与李魁对峙,声音是带着一种被严重冒犯的震怒!
“老夫问你!君臣父子,尊卑有序,此乃天理伦常!圣人制礼,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辅佐君王,牧民四方,此乃万世不易之理!你竟敢将朝廷命官,与那侍奉人的仆役相提并论?你将陛下置于何地?将朝廷体统置于何地?!”
他不等李魁回答,便猛地转身,面向全体监生,声音悲愤而沉痛:
“诸生!休要听此妖言惑众!尔等寒窗苦读,所为何来?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尔等将来,是陛下的臣子,是百姓的父母官!父母者,爱民如子,教化一方,此乃仁政!”
“这何来服务百姓之说?此等言论,模糊尊卑,混淆视听,长此以往,君不君,臣不臣,官不官,民不民,礼崩乐坏,天下大乱不远矣!”
宋讷的声望和资历远非齐泰等监生可比,他这一番引经据典、维护传统秩序的激烈抨击,瞬间让许多原本被李魁言论震撼的监生动摇起来,尤其是那些出身官宦之家、笃信程朱理学的学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点头,看向李魁的目光再次充满了怀疑和抵触。
“博士大人所言极是!”
“尊卑有序,乃立国之本!”
“李司业此言,确实太过骇人听闻……”
堂内气氛瞬间逆转。
宋讷见得到了支持,更是乘胜追击,他猛地转头再次盯住李魁!
“李魁!你现在口口声声谈‘格物致知’,你却格出这等无君无父之论!你妄解圣人之言,已是罪过!如今更敢公然鼓吹此等动摇国本之邪说,你究竟意欲何为?!莫非真要学那前朝王安石,以变法之名,行乱政之实吗?!”
这顶帽子扣得极大,直接将李魁推到了乱臣贼子的边缘!
他根本无法接受,为官者居然是为区区那些泥腿子服务的理念,在他看来正如他自己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拿着北宋著名的思想家、理学家张载的言论作为借口,作为他认知下官吏的伟大力学,诉说着官吏是百姓的父母,百姓永远是儿子的狗血思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向李魁,想看他如何应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博士的雷霆之怒。
然而,面对宋讷的滔天怒火和诛心指责,叶言控制分身的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
就这?
他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对着宋讷,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宋博士当息怒。”李魁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火气,“博士您忧心国本,维护纲常,此心可昭日月,学生敬佩。”
这一礼,这番看似服软的话,让宋讷和众人都是一愣,怒火稍稍一窒。
但李魁紧接着便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坦然地迎上宋讷审视的目光,话锋随即一转:
“然,博士适才所言‘牧民’、‘父母官’,学生敢问,其最终目的,究竟为何?”
宋讷冷哼一声:“自然是为陛下抚育万民,使其安居乐业,各得其所,以成太平盛世!”
“善!”李魁抚掌,立刻笑道,“博士高义!然则,如何方能使其‘安居乐业’?是靠严刑峻法威慑,还是靠空洞说教感化?是靠官府一纸公文命令,还是靠真正解决百姓之疾苦?”
他再次指向白板上那个水渠案例。
“便以此事论。若依‘父母官’之念,县令如严父,强行断案,分水于乙户,斥责甲户。甲户表面服从,心中岂无怨怼?来年旱情更甚,是否还会铤而走险?甚至酿成更大祸端?此等抚育,是真使民乐业,还是埋下隐患?”
“反之,严大人引导公议,看似‘让权’,实则是将化解矛盾、建立规则的责任与智慧,交还于利益攸关的百姓自身。”
“这最终方案,源于实际,成于共识,故能长久执行,怨言自消。百姓得以安心耕种,朝廷赋税得以保障,地方得以安宁。此等结果,是否更契合博士所言之‘安居乐业’?是否更近圣人所期之‘仁政’本源?”
李魁步步紧逼,却又句句在理。
“至于‘服务’二字,博士视之为卑贱。然学生请问,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贵’字当何解?若民为贵,则服务于此‘贵’者,何贱之有?”
“陛下乃天子,代天牧民,亦可谓‘服务’于天!我等臣子,代陛下治理地方,解民倒悬,使陛下之仁政惠及万民,此‘服务’于这天下最‘贵’之百姓,又是为何?”
李魁还要说下去,然而对方反应更加激烈了!
“强词夺理!巧言令色!”
宋讷气得银须乱颤,根本不容李魁把话说完,再次厉声打断。
“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乃天下通义!你将君臣关系、官民职分混为一谈,便是包藏祸心!”
“陛下代天牧民,乃是行天道,岂是‘服务’二字可以亵渎?!你口口声声‘民为贵’,实则是要挟民自重,架空君上!此乃王莽、曹操之流故智,老夫岂能看不穿!”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要将李魁彻底看穿:“你处处以圣人之言为掩饰,行的却是瓦解圣人之道的实绩!你所谓的共识,不过是纵容刁民之私欲,践踏官府的威严!长此以往,政令不出县衙,天下何以统御?你这套说辞,看似为民请命,实则为祸乱之源!”
叶言控制着李魁听到这里,心中最后一点对眼前这位虽不如宋濂有名,但也是大明著名学者历史名人物的客气也彻底消散了。
他原本还想以理服人,试图在对方的理论框架内寻找共鸣点,但现在看来,这不仅仅是理念之争,更是触及了对方赖以生存的根基和尊严。
既然温和的辩论无效,那便直指核心吧。
你怕什么?
你为什么拒绝?
你以为我叶言不清楚?
当时,李魁脸上的那丝淡然笑意渐渐敛去,但依旧没有怒吼,只是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和平静,他不再看宋讷,而是转向堂下所有监生。
他在接下来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完全无视了宋讷的斥责。
“宋博士,诸位同窗。魁反复思量,为何为百姓服务此念,契合孟子‘民贵’之本意,亦能达致‘仁政’之目的,却仍让宋博士如此激愤,难以接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疑惑的脸,最终又落回脸色铁青的宋讷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或许,博士所忧心的,并非‘礼崩乐坏’,亦非‘动摇国本’。博士真正难以接受的,业并非是‘为百姓服务’这个理念本身的对错……”
而是最可笑的一点!
“他在担忧,一旦承认官吏之职在于‘服务’,在于今魁所谈民为贵之念,他便会失去那千古以来官吏‘牧民者’身份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身份优越感?
轰!
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瓷器碎裂声在空气中响起。
宋讷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夹杂了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愕然与羞恼。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但你李魁应该和我公平辩论,而不是说实话!
可李魁却不管他,继续平静地剖析,如同一个冷静的医者在分析病灶——
“父母官,牧民者,此等称谓,固然有爱民、教化之责,但其核心,在于‘在上’对‘在下’的管控与恩赐。”
“诸位若今日之后参与这次特科铨选,那么便要会魁之格物学……格此事为何!”
他猛地一挥袖袍,就是在说一个极其坚定的认知!
“因为他们认为——官,永远高于民!”
“此乃士大夫阶层超然地位的根基,是寒窗苦读换来,区别于芸芸众生的荣耀标识!”
“而今日吾所说,这‘服务’二字,却将这上下尊卑,拉到了近乎平等的位置,服务者与被服务者,虽有职分差异,却无身份贵贱……服务者需体察被服务者之需求,需以其满意为目标。”
李魁说到这里才回头,脸上真是充满讥讽的看向对方。
“那么博士,你告诉我……若按本官所言的这套为官理念去当官,是不是就意味着,官吏不能再仅仅依靠权势和律令来发号施令,而需真正俯下身段,去了解民间疾苦,去解决实际问题。这无疑更辛苦,更需智慧,也更……有损于你们那份‘官老爷’的威严与清闲?”
李魁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有损于官老爷的威严与清闲?
这话太过直白,太过赤裸,将千年以来士大夫阶层那份不言自明的优越感,剥得体无完肤!
甚至在公示天下!
“你……你放肆!胡说八道!”
当下,宋讷脸色瞬间由铁青涨得通红,他无法接受这个理论……可指着分身,却一时想不出更有力的反驳,只能重复着苍白的斥责。
因为这就是真理!
因为李魁说的,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直指一种普遍存在的心态——为官若不能显贵于人前,不能安享尊荣,那寒窗苦读的意义何在?
而与宋讷和那些官宦子弟的羞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堂下众多寒门学子此刻内心的剧烈震动。
张铭站在人群中,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耳中嗡嗡作响。
“官老爷的威严与清闲……”
这句话他备有感触,没考进国子监前,他他想起家乡那位县令老爷,出门必是八抬大轿,鸣锣开道,百姓避之不及。
想起自己父亲为了缴纳赋税,不得不低声下气去求里长,却被对方像驱赶苍蝇一样呵斥。
想起自己家那点为了活命而留下的家风瑕疵,在周胥那样的官员眼中,就成了永不录用的铁证!
原来……原来在宋博士这样的父母官心中,他们这些子民的疾苦,竟还不如维护官员自身的威严与清闲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