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我不答辩(2 / 2)
林野静静站着,心口的荆棘纹身不再刺痛,反而像被温水浸润。
她知道,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她转身走向舞台一侧。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物件——一个透明的水槽模型,静静摆在矮台上,盛满清水,十只折好的纸船漂浮其上,船头朝向不同方向,像等待启航。
全场目光追随着她。
她停下脚步,望着水面倒映出的模糊光影,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弯腰,从桌上拿起第一盏灯。
林野走到水槽模型前,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望着那十只纸船在清水中微微晃动,倒影被灯光拉长、扭曲,又缓缓复原,像是一段段沉在记忆深处的声音终于浮出水面。
她弯下腰,将第一盏灯轻轻放入水中。
玻璃灯沉入水面的刹那,暖光自内而外晕开,照亮了第一只纸船——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斜的小字:“我希望我爸打我,这样他就注意我了。”
林野的呼吸微滞。
这句话不是她的,是一个十七岁读者私信里的话。
那天她正因直播翻车陷入自我怀疑,这条消息却让她怔在屏幕前整整半小时。
原来疼痛从不独属于她一人,而是以千万种相似又不同的形状,在无数沉默的夜晚悄然蔓延。
第二盏灯落水,光晕扩散:“我妈说我情绪化,可她从没教过我怎么哭才算正确。”
第三盏:“我考了年级第一,只为了让他们多看我一眼。”
第四盏:“我宁愿生病,因为只有病了,他们才会抱我。”
一盏接一盏,灯光如星子落入湖心,涟漪荡开,映得整个报告厅仿佛漂浮在一片温柔的暗河之上。
观众席上再无人说话,有人低头掩面,有人攥紧扶手,也有人悄悄从包里抽出纸巾递向身旁的陌生人。
林野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些曾对她愤怒、质疑、审判的人,此刻正被自己的影子刺穿。
她不辩解,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真相不需要语言,只需要被看见。
第十盏灯落下时,最后一行字浮现:“你说我不该原谅,可你有没有试过,背负恨意活到三十岁?”
全场寂静如深夜旷野。
她直起身,走向演讲台,将那本《滤光》手稿轻轻放在水槽边。
粗麻布封面已被汗水与掌温浸得柔软,像一颗终于不再蜷缩的心脏。
她没有翻开它,也没有说一句话。
转身时,帆布包擦过桌角,发出细微的声响,却是这寂静中唯一的真实。
她朝出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日的裂缝上,但这一次,她不再害怕坠落。
心口的荆棘纹身仍在,密布如网,可那尖锐的痛感正在松动,像是寒冬尽头的第一道春雪渗入干裂的土地,无声地融化着多年冻结的伤痕。
会场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目光与喧嚣。
走廊尽头,江予安靠墙站着,大衣搭在臂弯,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他没问“你还好吗”,也没迎上来拥抱。
只是看着她走近,眼神安静,像守候一场久雨后的初晴。
林野停下,仰头看他,耳中仍是一片空茫——自从五岁那年母亲撕碎她的日记后,每当情绪剧烈波动,世界就会暂时失声。
可这一次,她并不恐慌。
她甚至觉得,这份寂静来得刚刚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是唐薇的消息:
“他们没剪你,我播了全程——包括那个主持人,最后也折了只纸船。”
林野闭了闭眼,嘴角极轻微地抬了抬。
夜风从安全通道的窗缝钻进来,带着城市边缘的凉意。
她抬头望向天空,一轮新月悬在楼宇之间,纤细如一道愈合中的伤疤。
而在某间未熄灯的出租屋里,李婷坐在床沿,手机屏幕亮着,《滤光》的最后一页被她逐字抄进备忘录。
光标停顿片刻,她敲下新的标题:
“我也想,被原谅一次。”
远处地铁驶过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仿佛某种深埋地底的回响正悄然苏醒。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地下展厅的十二面玻璃装置静静伫立,尚未点亮。
木屑的气息还未散尽,电路仍在调试,唯有其中一面,嵌着一枚锈迹斑斑的旧录音笔——那是林国栋最后一次试图表达爱意的证据。
四十八小时后,这里将迎来第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