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她没吃完的那碗面(2 / 2)
镜头对准一面灰白色砖墙,上面贴满参观者留下的便签。
而在最中央的位置,一只手正握着记号笔,写下四个字:
我想重新开始
笔迹颤抖,墨迹深重。
可下一帧画面并未打印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在按下“发送”键前,那人停顿良久,最终抬手,用力抹去了那四个字。
老周是在一个雾气未散的清晨来的。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保安服,肩头还沾着昨夜雨露凝成的细小水珠。
林野打开门时,他站在楼道口,手里握着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像捧着某种不能见光的秘密。
他的眼神很轻,却沉得能压住整个早晨的寂静。
“你妈……那晚去了博物馆。”他说,声音低哑,像是从地底浮上来的回音,“我在监控里看见的。”
林野接过那张纸,指尖微颤。
展开的一瞬,画面赫然入目——市博物馆“回应墙”展厅的灰白砖墙,时间暂停在23:17。
镜头中央,是母亲的身影。
她穿一件旧式卡其色风衣,背脊挺直如年轻时的模样,可脚步迟疑,像踩在薄冰之上。
她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起初只是来回踱步,手指紧攥包带,几次欲写又止。
终于,她拿起记号笔,在墙上写下四个字:我想重新开始。
墨迹深重,笔画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三十年积攒的勇气。
可下一帧——她抬手,用力抹去。
一遍,两遍,直到那面墙重新变得空白、冷硬,如同她一生所筑起的防线。
林野盯着那张截图,喉咙发紧。
她忽然明白,母亲那一夜不是去表达,而是去试错。
她想说点什么,又怕说得不对;想靠近,又怕被拒绝。
于是最终选择毁掉痕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把所有柔软都吞进肚里。
可老周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走之前,”老周低声说,“对着空墙说了句‘对不起’。我没听清是对谁说的——是你,是她自己,还是那个早就烧断手指的小姑娘。”
林野没说话,只觉心口那片早已褪成月牙形的旧痕,忽然泛起一阵温热。
不是痛,也不是泪,而是一种近乎敬畏的震颤:原来最深的悔意,从来不需要被听见。
当天下午,她走进厨房,从冰箱底层取出那碗面的残渣——干涸的酱汁、蜷缩的葱花、几根未吃完的面条。
她将它们小心倒入一只透明玻璃瓶中,盖上密封盖,贴上手写标签:
她没吃完的那碗面
字迹工整,像一场仪式的铭文。
许星恰巧来访,看见这一幕,怔了怔:“你不打算拓印下来?放进《荆棘摇篮》的素材库?”
林野摇头,指尖轻轻抚过瓶身:“有些味道,只能亲口尝。写出来,就死了。”
许星沉默片刻,终究没再问。
次日清晨,天光尚薄,林野起身喝水,路过母亲房门时,发现门缝里透出一线微光——虚掩着。
她本该转身离开,可脚步却像被什么牵引,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静谧,窗帘半开,晨光斜斜洒在梳妆镜前。
周慧敏坐在镜前,对着自己练习说话,声音极轻,像怕惊扰梦中人:
“野野,妈妈……今天煮的面,你还喜欢吗?”
一遍,又一遍。
起初生硬得如同机械复读,到后来,尾音微微扬起,竟有了一丝试探性的温柔。
她甚至伸手调整了下围裙的系带,像是为一场看不见的会面做准备。
林野站在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退开。
她只是静静看着,然后弯腰,将一双兔耳棉拖轻轻放在床边——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卡通图案,去年随手送她的,没想到她一直留着。
转身离去时,心口那道月牙形的浅痕,温热如初。
荆棘纹身早已褪尽,只余一道淡淡的印记,像月光曾长久停驻过的河床,安静,却不再疼痛。
但此刻,终于有了停火的清晨。
回到房间,她拉开书桌抽屉,取出父亲遗留的那个旧工具箱。
铁皮边缘已锈蚀,锁扣松动。
她本只想整理些杂物,却在夹层底部摸到一本泛黄的册子——
封面印着几个褪色铅字:《社区维修登记簿》(复印件)。
她怔住。
这不是她曾在老馆长那里借阅过的同一本吗?
可翻开第一页,纸张质地、装订方式,分明比原版陈旧得多,边角磨损处还残留着一点暗褐色的污迹——
像是,干涸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