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琴盖上的“好”字会呼吸(2 / 2)
直到某个午后,她突然抬起手,按下C大调主和弦。
“咚——”
声音清亮,突兀地炸开在寂静房间里。
她自己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
林野没动,也没出声。
但她注意到,母亲的右手食指开始在腿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接着是四下的停顿。
那是《梦中的婚礼》前奏的节奏。
她悄悄起身,取出那台老旧的拍立得相机,装上最后两张相纸。
她没对准母亲的脸,也没拍钢琴,而是将相纸撕开,贴在琴谱架上。
然后她轻声说:“妈,我帮你记下来。”
周慧敏抬起头。
目光浑浊,却第一次清晰地落在她脸上。
下一秒,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伸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背——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指印,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依恋。
林野没挣脱。
她只是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觉得胸口那道荆棘纹身,正在一点点褪去刺痛,像春天的第一缕暖阳,融化了多年冰封的枝桠。
林野醒来时,窗外天光尚薄,灰蓝的晨雾裹着凉意渗进屋内。
她仍蜷在藤椅上,毛毯滑落一半,肩头微颤。
梦里的耳光声还残留在耳膜里,火辣辣的痛感沿着脸颊蔓延至心口——可当她睁开眼,却看见周慧敏跪在自己脚边,佝偻的身影被台灯拉得细长。
她屏住呼吸。
母亲正用一支断掉的口红,小心翼翼地描摹她鞋尖上那道裂痕。
动作极慢,像在修复一件易碎的古董。
口红膏体早已干涸,边缘磨损成锯齿状,却仍被周慧敏握得极紧,指节泛白。
灯光落在那抹红色上,浓稠得近乎凝固,既像陈年血迹,又似一朵悄然绽开的花。
林野没有动。
她怕一动,这脆弱的幻象就会碎裂。
她甚至不敢确认这是清醒还是另一场梦——那个曾以分数为尺、以羞辱为鞭的女人,此刻竟跪着,为她补一只破旧的鞋。
“补好了……”周慧敏终于停笔,喘息微促,抬头望她。
那一瞬,林野怔住了。
浑浊的眼底竟透出一丝清明,如同暴风雨后初露的星子,短暂却真实。
她喃喃道:“我的小野花。”
喉头猛地一紧。
泪不是为疼痛而落,而是为这迟来半生的称呼。
“小野花。”
不是“废物”“没用的东西”“别人家孩子都比你强”,而是——小野花。
她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卡在胸口,化作一声哽咽。
她只能轻轻点头,任泪水滑入鬓角,浸湿了发丝。
周慧敏似乎满意了,缓缓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向厨房。
不久,水声响起,是她在清洗那只空口红管。
林野低头看向鞋尖,裂痕已被红痕填满,歪斜却执着,仿佛一道温柔的缝合线,把过往撕裂的岁月一针一线拉拢。
第二天清晨,她翻开那本空白的厚册子——封面是江予安送她的手工棉纸本,素净无字。
她不再写日记,也不再记录痛苦。
这一回,她要写一本“无声的书”。
她在第一页贴上一张拍立得:模糊的画面中,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只是年轻的、带着荆棘纹身的,另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
她们的手背朝上,像是彼此托举,又像共同承重。
照片贴在冰箱门中央,安静地宣告一种新的语言开始。
片刻后,她发现那支断蜡笔不见了。
回头一看,它已被整齐摆在相片下方,斜斜靠着冰箱门边,像一场沉默的献祭,又像一句未署名的回应。
林野没动它。
只是轻轻抚过相纸边缘,指尖停留在那圈模糊的指纹上——那是周慧敏昨夜无意识留下的。
夜里,她坐在书桌前,将更多非文字的痕迹收进本子里:
一段粉笔画的五线谱,是从地板上小心拓下来的;
一枚沾着茶渍的杯垫,是周慧敏某次喝水后遗忘的;
还有她自己指甲刮下的一点口红屑,混着一点干涸的泪痕,封存在透明胶片页中。
这不是回忆录,也不是控诉书。
这是共处的证据。
当她合上本子,放在窗台晾晒晨光时,风恰好掀开一页,露出那张鞋尖染红的照片。
窗外,白山茶不知何时悄然绽放,枝条轻拂过封面,一片花瓣飘落,恰好停在相纸边缘——
像一句未说出口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