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火海觅生路,绝境现金鳞(2 / 2)
“鸩。”陈宫轻唤。外勤首领从白里现身,把一册刚撕下的“捐单”塞到陈宫袖里,压得很深,仿佛要把这个字眼也压深。“留话。”他道。
“好话比刀快。”贾诩笑,露出一点牙,“明日让‘话’去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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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串“鳞”终于到了尽头。尽头不是岸,是一处被旧桩围住的浅滩。浅滩外就是并州预先夺来的平底舟。船头插桩,船尾系缆。曲义第一个跃上船,回身末了还把盾卡在岸沿,做成一块能让人借力的**“台阶”**。魏延背着栾青上船,脚还没站稳,膝就软了一下。他不许自己坐,只把栾青放在甲板上,伸手去摸他的手——手已凉。
栾青睁着眼,看着船舷外那个已经被火烫得发亮的水面。他没有气力说话,只抬了抬手,像在空中摸一摸那条看不见的路。魏延弯腰,把他的手按回去,按在自己的腕上那截白布上。栾青这才笑,笑得极小,像火星飞起来又落下。下一息,他的手软了。
魏延没吼。他把白布勒紧,把栾青的眼轻轻合上。张辽走过来,没说话,只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按得重。高顺站在船尾,抬眼看堤背。堤背上,吕布站在风里,戟柄上的青丝在雾里像一缕极细的线。那线轻轻“嘣”的一声,不知是风拨的,还是人拨的。
“起篙——顺‘鳞’退!”庞虞跳上船,夺过舵。船身一颤,像一头在火与水间犹豫的兽,最后还是顺着那三串浅浅的光滑出去。水在船舷下“咕咕”作响,像人憋住不敢出的笑。
“对岸呢?”陈宫问探马。
“角法乱,白书出;封水定,抚士提;将台争。”探马答。贾诩与陈宫相视一笑,问的不是“敌强弱”,而是“口风”。口风乱,就是他们的“生”。
“回营——点名。”吕布低声。他往水镜台方向看了一眼。那边的司隶掾正立在船艉,举镜照水。镜面里映出三串浅浅的光,像在镜子里也生了“鳞”。司隶掾对身旁书吏道:“记:并州鳞在水,舟行不扰。”书吏点头,笔尖轻轻一颤,墨落在簿上,成了一滴极圆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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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时,天际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风小了,火远了,白雾也散了。栈道上的霜被人踏成一片湿白,麻索仍“嗡嗡”地响,像一根被人捋顺的弦。
营门未鸣鼓。吕布先立于门外,一步不进,直到最后一舟靠上岸。他不问“斩几何”,只问“活几人”。张辽报,高顺报,曲义报,庞虞报,魏延报。报到“栾青”时,魏延顿了一顿,嗓子发紧,却没破。
“赴国难。”陈宫提笔,重重写下四字,又在“赡”字旁添一笔,锋正。贾诩把一截白布收起来,系在一块小牌上,写“金鳞引路”,挂在新立的木牌前。
“都水掾。”吕布看向庞虞。庞虞单膝跪,双手捧着三串“鳞”。吕布伸手把“鳞”抬起,鳞面在晨光里反出一层极淡、极温的光。“授。”他道,“领金鳞营,兼舟棚,理灰、理水、理鳞。并州兵不只走陆,自今日始,有水牙。”
“喏!”庞虞额头几乎贴地。他从泥里把额头抬起时,泥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
“白书,今日午时贴。”吕布把陈宫昨夜写好的“公启”递回去。那纸上歪歪的俗字,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清:“不扰祠学,不夺田庐,不伤过客;凡市易照旧,凡斗殴自理。”陈宫笑:“俗到读书人不敢撕——他们就会替我们看。”
“纸燕八字,再放一轮。”贾诩把“近利未必真,真利未必近”的纸叠成小燕,轻轻一吹,纸燕穿帐而入,像把一阵不见形的风,吹进每个会犹豫的人心里。
“汉旗。”吕布转身,从案后取出一卷白绢。白绢中一个“汉”字,收笔处略按,与许都“水镜台”旗的收势相近,却不伪。他把旗递给张辽:“今夜,水边立一处,不鸣鼓,不吹角,只让鳞光照旗。——王师二字,不在嘴上,在操守。”
张辽抱旗应。
“魏延。”吕布看他腕上的白。白仍紧,紧到腕骨起棱。魏延拱手,低声:“将军,风替他记着。”他没说“栾青”两个字,却把那两个字嵌在“风”里。
“记。”吕布点头。他伸手,在魏延肩上按了一下,按得稳,“白,不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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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白书在市口贴出。字不漂亮,却好认。一个卖野菜的婆子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一个船家不识字,问旁人,旁人照着念给他听。念完,船家“哦”了一声,把帆打得更紧一点。票号掌柜把白书看了三遍,解开腰间的一个小袋,把两张北路票压在底抽屉里,再把抽屉推回去——不拒兑,也不催兑,只在心里把“稳”字又写了一遍。
下午,司隶掾的“水政簿”上添了一行:“对岸汉旗,不扰舟楫;并州鳞在水,商旅循行。”荀彧看了,笑,把“稳”字再写重半笔。郭嘉端茶立旁,眸里光锋一闪:“分秒给他,他就能拿走半盏。”
傍晚,黑山祖庙门前,香灰正旺。谁也还不知,明天这里会挂起一面白绢“汉旗”,把“贼”改成“义”。这件事的端倪,藏在今日午后那张贴在市口的白书里,也藏在夜里将要照在水上的那一面旗里,更藏在芦苇湾里那三串浅浅的“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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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营外栈道的麻索又“嗡嗡”作响。并州水边设台,不高,旗也不大。张辽把白绢旗插在水背风藏的一处,旗面朝对岸将台微斜,斜得恰好看清笔画收束。旗下不列阵,只有几名兵在修缆,缆不新,补得极细。庞虞把三十串“金鳞”分挂在水线,明三,暗二十七,明者指路,暗者放心。风过,鳞光像水在呼吸。
对岸有人吸了一口冷气,低低道:“王师临官渡。”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称呼,只觉得那字从胸口里自己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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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牙帐铃轻轻一响。吕布端坐,戟横案侧。他把青丝从腕上解下一圈,又绕回去,在结上轻轻一按。那一按像在心里按住了某个最要命的痒处。他看向贾诩与陈宫:“明日,把‘话’交给会犹豫的人。”
“近利未必真,真利未必近。”贾诩笑。
“不扰祠学,不夺田庐。”陈宫也笑。
“金鳞在水,路在心。”吕布把这句压在最后。他知道,今日他们在火海里觅的不是一条路,是一口气——这口气,吹皱了河面,也会吹皱天下人的心。
营外的水在黑里轻轻响,像有人用指尖一遍遍抚它。三十串“金鳞”伏在水线之上,昼隐夜明。它们不耀,不叫,只在该亮的时候亮一下,像在极黑的夜里,有人给活下来的、也给将要醒来的人点了一盏小灯。
绝境现金鳞,并非神迹,不过是人心与手艺,在分秒之间站稳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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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四下,麻索自鸣。执夜的小卒在旗下打了个小盹,被风轻轻拍醒。他抬头,远处河心像有人用指尖在水面划了一道极浅的痕。痕浅得几乎看不见,可他还是看见了。他揉揉眼,又看一眼,便确定:那是路。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自己也不知在笑什么,只是学着白天谁说过的话,轻轻道:“路在水。”
风答他:“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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