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三雄会官渡,一戟惊天变(2 / 2)
“来!”他吼了一声,吼里有燕赵的狂烈,有粗粝的豪气,也有不可避免的一丝不安。他按住了那丝不安,逼它变为怒。
吕布没有答。他只把手摊开,像要接住一滴雨。赤兔蹄尖轻点,戟锋在空气里微微一颤——那颤,像把一根看不见的弦拨亮。风因此从四面退开,空出一条直道。道很窄,只容两马对斩。
鼓声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全部退为一记“咚”。那一记,像把地皮按住,让人脚底板下的骨头都跟着沉了一线。
两马相对,各自只出一招。
文丑的刀走的是“破岳”——刀背含重,刀锋挑薄,意在以势压人,以力破器。他这一刀下去,连马项上的汗毛都被风吮干。他的眼里只剩一件事:杀。
吕布的戟则轻极了。他把戟送出去,像把一只瓷碗轻轻推到桌沿,又在它要掉下去的一瞬,用指背轻轻一弹。戟脊与刀背相擦,火星不飞,只有一声极轻、极干净的“铮”。那“铮”不是金铁,而像谁在一个人的心上,用指腹弹了一下。
刀势被弹掉半寸。半寸,如天堑。
文丑的手肘因此空了,肋下因此开了。吕布的戟锋斜下,掠过文丑的锁骨,把他的护心镜掀起半片,又顺着马鞍皮的纹路扫下去,在战马的肋骨处刻了一道细细的白。马痛,人乱。文丑以燕赵勇硬生生稳住。他的眼里没有退,反而狂光更盛——他终于知道这个人恐怖在哪里:不是杀,是“轻”。他的杀像雷,来时惊天动地;而那人的“轻”,像无形之手,轻轻一捻,就把你的势、你的力、你的勇,一根根捻断。
他猛然回手,再斩!
吕布却收了。他收得极快,极稳,像一口刀收鞘时那一下“咔”。戟柄回旋,戟尾落在马颈上轻轻一点,赤兔因此后退了半步。那半步,像把舞台灯调暗一度,再亮一度。人群的呼吸在这一暗一亮间,齐齐屏了一息——然后炸开。
“杀!”袁军乱而上。曹军也有人忍不住上前一步,被绞盘上的绳狠狠一勒,勒得甲片发出“吱”地一声。曹操把左手摁在剑鞘上,右手五指沉下去又抬起来,像把一盏看不见的灯一升一降。他低声:“忍。”
吕布反手一抹,戟锋在空里写了一个极小的圆。圆心是他,圆周是木与铁与血与风。圆一合,前扑最猛的十余骑人仰马翻,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又像自脚跟里忽然少了一节骨。风从他们胸腔里挤出来,挤成“呃”的怪响。
“帝境。”站在曹操身后第三排的程昱,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一个词。他并不信神,但他信“法则”二字:有人能以己意,短暂地调动天地间的某条绳。此刻,绳端在那人指间。
“主公。”陈宫扇尖微颤,忍不住低道,“此举已足以成‘名’。”
“名?”吕布看也不看他,眼底像平着的一线潮,“名,是给人看的。我做的是‘道理’。”
他勒住赤兔,让马头朝北岸,朝着袁绍的伞盖。他把戟斜挽,托在掌里,声音不高,字却像钉一样钉在每个人耳后:“袁本初,今日三军会猎,不用私怨。你的大将颜良,刀快,心慢;你的大将文丑,心快,刀慢。一个丢命,一个丢胆。你若以为人多便可压理——不妨试试。”
此言一出,袁阵瞬间“嗡”地一声,如同被刺了一刀。有人怒骂,有人吐唾,有人握刀柄的手汗湿。袁绍面皮抽搐,骑缰挠得鞭尾直响。他恨不得一剑直取那人的头颅——可他也知,今日若贸然压上去,七十里营可能就要被人一扯而散。他强撑着把怒塞进胸口,指着文丑,吼:“去!为颜良报仇!”
文丑的刀抬了半寸,却迟迟不能再抬。迟疑只在一瞬,却被七十里营的无数双眼看见。他也看见——看见自己的“名”正被那一瞬迟疑吞掉。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刀背上,脸上露出比愤怒更难看的东西:恐惧与羞辱交缠。他一拨马,竟没有上前半步。
吕布看见了。他没有乘势追杀,却把戟一举,指向袁军背后的连营,淡淡道:“官渡今日起,理在我。你若违理,我便以一戟,破你万法。”
他把戟柄往掌里一扣,戟刃回光,“铮”的一声极清。那一声像从天穹的某处落下,把三军的目光再次全部拉回这一个人。陈宫忽而静定:此人不是只会杀的“匹夫”,他在用杀,奠一场“法”。
——
阳光被云缝撕开一指宽的缝,照在河面上。水因此亮了一亮,亮里有风,风里带着血与火与铁的味。
高台上,司天监抬头,见三星还在角力,紫气却压了一线。他不懂战,只懂天。他忽然觉得可怕:人间的某一刻,把天也拖下来了。
而在更高处、看不见的视角,天下势力图像一幅慢慢染开的画。代表吕布的黑色从兖徐如墨浸,楔入袁绍的绿与曹操的红之间,把原本胶着的线一寸寸撕开。黑色此刻在官渡上空亮了一下,像有人在地图上用冷刃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曹操拢袖,袖口的绣线紧紧勒在腕上。他知道,今日无功,是功。荀彧亦知。他不劝,只在心里把“吕布”二字又往心底压了一寸——压不动。他忽地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将来对这个人的战争,不会在军阵之间,而会在“人心”和“名分”的边上撕扯。
“主公。”程昱低声,“若使其长,此人将成天命之论。”
曹操喉间一紧,沙沙声在齿间响起。他不言。他看着那黑金甲的人,就像在看一个会亲手改掉史书中某一页的人。他忽地明白了荀彧常说的那句话:最大的敌人,不是人,是“理”。而今日,这个人抢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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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在伞盖下终于按捺不住。他猛然拔剑,剑光在阴天里劈出一道白:“文丑!”他的声音撕裂了嗓子,“给我杀了他!为颜良报仇!!”
文丑一颤,猛夹马腹。铁甲大军开出一个豁口,如潮推他上前。他是浪尖上的人。他心里没有退路了。他第一次露出复杂的神情——勇气、愤怒、羞耻、恐惧,缠作一团。他知道,此刻不止是他自己的命,此刻七十里营的士气,绑在他身上。
吕布横戟,以“等”的姿势立在场心。赤兔耳翼微动,鼻端喷出一口白雾,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某件事试图把天地的温度调准。
陈宫掩扇,扇骨“锵”地一声。他并不看那对冲的二人,他看向更远——他在想,今日此场,不独是武:这是一次“宣告”。宣告之后,天下的棋就要换着下。
贾诩却在心里记下几件小事:关羽的眼光、曹操的绳、袁绍的手、文丑的喉结。他把这四件小事各打了一个极小的结,藏在袖里。
张辽、高顺各引翼侧军,悄然把阵形再收紧半寸。那半寸里,藏着一个“回斧”的角度。若文丑势尽而不退,只需这半寸,便可将其连人带马送入死地。
河风忽起,带起大片芦花。芦花在空里旋了一圈,落在两人的肩上、刃上、甲缝里。那白,像雪,像死,像天为这场戏暂时盖上一层薄幕。
吕布把手心里那一点热按下去,指背再次在戟刃上极轻极轻地弹了一下。
“铮——”
这一次,不为杀;这一次,只为让三军知道:戏,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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