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以魔之名,行天之罚(1 / 2)
第三卷·官渡之战/第236章/以魔之名,行天之罚/
天未明,风口已凉。古槐坡上方的云像被人从中间撕开,留下一道细白的缝。营中值夜鼓轻轻敲着,不急不缓,像病人醒前的一口气。陈宫抱卷入帐,面色比平日更肃:“昨夜三起报:东陂、青篱、枯桑三处村落,皆在同一夜被‘陷阵营’所劫,火法一致,手段一致,连留下的脚印都一样一致。”
他把卷一摊,灰白的字在灯下显出碎光:“幸存者言,‘狼头旗影’在风里一晃而没,来去无踪。又言,有人沿街高喊——‘魔王每杀一人,便强一分’。三处口径,竟无二致。”
贾诩接过一页,指尖敲着案几:“‘每杀一人,强一分。’”他轻笑,笑意却寒,“妙,妙在将你的‘强’与他们的‘死’绑作一个绳结。绳一系,凡人便不敢站到你这边。此乃‘屠神’第一步——先屠‘名’。”
吕布不言。他站在灯后,影子投在白牌上,牌上的“护人”二字被影分了一分,仍稳。他瞥一眼陈宫:“报来,从谁口中?”
“有妇人,有老人,有一个孩子。孩子说,他看见‘陷阵营’的人踩过白牌。”
帐中静了半息。吕布抬手,取下案侧那只小铜铃,铃身烛龙纹隐隐,铃舌敲在壁上“叮”的一声,很轻,却把灯火里的微颤压住了。他道:“不是我的人。”
陈宫与贾诩对视:当然不是。但凡人只看见‘狼头’与‘陷阵’,哪里分得出真假?
吕布收回铃,目光落到远处收拢的夜色:“摸金校尉。”
贾诩挑眉:“你闻到了‘墓土气’?”
“他们最会‘做旧’。”吕布淡淡,“连罪,都能‘做旧’得像真的。”
他话音未落,帐外一名斥候疾步而至,跪呈一封暗线:是许攸的笔迹——“摸金校尉一部,奉曹命披我军式样夜行,伪旗屠城。其主将姓未知,号‘黑煞’,善易容,今夜将自枯桑转击白水集,借‘魔王嗜杀’之谣以崩我之‘规’。”
陈宫长吐一口气:“果是他。”
贾诩掩扇,扇骨“啪”地一合:“主公,若只是对谋,我能给他百‘误’,十‘疑’,让他在自己的镜子里照花。但他这次是拿死人当石引风……凡心一被压到‘怕’那一边,言语便捞不回来。”
“他说‘怕’,我就让他‘惧’。”吕布转身走到帐后。那里摆着一方矮案,案上覆着黑布,布下压着一面古铜镜,镜背烛龙盘绕,镜缘嵌着七枚古印。貂蝉立于案旁,素衣素鬓,指间夹着一寸香,香烟细如丝,一丝不乱地顺着烛龙纹流入镜里。
她抬眼,眼底光如深井:“你已决定?”
“这不是杀,是‘罚’。”吕布看她一眼,“以魔之名,行天之罚——罚‘伪我而屠民’者。”
貂蝉把香轻轻一旋,香头亮了一下,随即更稳:“天罚不取族,不夺城,只取‘名’。你把他的‘名’给我。”
吕布从袖中取出一条黑绫,绫上绣着四个细小的针脚——每一脚是一笔,连起来,是“石庄”两个小字。貂蝉明白:此人真名无凭,只有‘土名’可用。“名在‘石’,姓在‘庄’,号‘黑煞’。”她低声复诵,指尖轻按铜镜:“天有炁,人有魂,名为魂衣。借名问罪,直取其衣。”
陈宫看着两人,一个是把刀收得极深的战神,一个是把火压得极稳的女子,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很怪的安静。他低声问:“需要多久?”
“半炷香。”貂蝉答,“炁走五行,回你手里。”
吕布点头,把方天画戟横于膝,右手处于戟柄,左手摊掌——掌心一道细金线,从虎口缓缓流出,落进那面古镜。那不是血的颜色,像太阳刚出水面的一滴光,滚过铜镜,便被烛龙纹吞了。他的指尖一痛,痛不大,却直透心。他眼角有一热——一滴金色的泪从睫毛上滑下来,落在镜心。
貂蝉快步抬袖,拈住那滴泪,轻轻纳入袖中丝袋,不让它滴在地上。她不说话,只用眼神告诉他:这每一滴,都是你的寿。
吕布收掌,闭目,低低吐出四字:“问天之狱。”
铜镜里的光像被人从湖底轻轻牵了一下,起了一个涟漪。涟漪越过镜沿,像一圈无形的水波,穿过帐门,穿过营栅,穿过官渡原上起伏的草,穿过白牌前尚未干透的泥,往北,往更北,落在黑暗里一处喘息急促的营盘上。
……
曹营外围,枯桑之北。
一处无名林地,被临时做成了小小的换装营。十几名黑衣人在篝火边磨刃,刃光像鱼鳞。火边竖着一面伪造的狼头小旗,旗面略显拙劣,却也足以在夜里迷眼。他们的甲片仿照陷阵营,连甲叶的穿孔都做得一样。指挥官半侧身坐着,头盔上罩了黑布,露出的眼狭长,像毒蛇在看洞口。他抬手,指节叩在膝甲上:“记好了,进村喊‘护人’,砸白牌,先杀族长,再杀读书的,再杀抱孩子的妇人。杀到一半,丢一两袋并州兵粮,脚印朝南,便走。”
“是!”众人齐声。那声“是”,在风里硬,像砂砾。
指挥官扬了扬下巴,笑容缩在黑布下,阴冷:“魔王之名,得有人替他‘谋’。他越强,越该被世人怕。怕得久了,就会恨。恨久了,便会杀。”
他刚要起身,忽听见——远极远的地方,有一声极轻的铃,像谁在他耳后轻轻一晃。他本能地偏头:“谁?”
没有人。他再要起身,脚下的地忽然软了一寸——不是泥,是一张看不见的皮,从他脚底一点点往上卷。他身子一晃,抬手按剑,剑柄却像被黏住了,抽不出来。他耳朵里进了一股风,风里有许多低低的呼吸声。像孩子的,像老人的,像女人的。那些呼吸不哭不喊,只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耳膜上,每一下,像把他心上某个肉里头细细的神经拨了一下。
他骂了一声:“装神弄鬼!”抬脚要跨出营地的边界。营边那棵枯桑树,枝条正好垂在他肩上,像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瞬息之间,火光暗了一暗,周遭人的影子在地上晃成一圈,影圈里,全是他自己的脸。
“谁!”他声嘶,手里短刀终于拔出,却在半空顿住——一个孩子站在他刀尖前,一双眼里满是黑,黑得看不见瞳仁。那孩子不是前些天的谁,他从未见过,却又像见过很多遍。孩子的鼻尖红红的,像昨夜避战线外那个在锅旁打盹的孩子。孩子不哭,眼里流出细细的血泪,血不是红,是淡到几乎透明的白。他抬起小手,指向他肩上的狼头旗。
指挥官手一抖,刀尖“嗒”地落地。他忽然看见自己身上的甲,甲不是陷阵营的式样,是“摸金”的老甲;他忽然听见自己心里有人在说话,那声音不是他的,是一个早死在墓里的同袍:“石庄,你把死人的衣裳穿得真好。”
他后退,退步里绊倒了什么东西。他低头——是白牌。白牌上写着四个大字:护人,勿扰。牌上的字像被风吹了一下,轻轻“抖”了一抖,立得更直。他抬头,周围那些影子全都站到白牌后面去了。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站在‘字’后面看他。没有一张脸开口骂他,只有风把那四个字一遍一遍读给他听。
他忽然爆发出一声粗粝的笑,笑到最后变成抽搐:“假的!假的!”他抓起狼头旗,朝地上一摔,旗杆断作两截。断的一刹那,他看见自己的手——手背上有七道痕迹,像七条极细的蛇,蛇头都钻进了他手腕里的血脉。
“退——”他想喊,嗓子里却挤不出一个音。风里有一个极轻的男人声,不高,却像长矛插进心口那样稳:“此戟不饮民血,只饮阵血。你借我名,饮了‘民’,今日,我借‘天’,饮你‘阵’。”
他看不见那个人,只看见那句话落地,地上平平地冒了一滴水。水上一晃,倒出他的脸,脸上的假皮一层层往下落。手边的同袍还在磨刃,磨到那一刻才发现指挥官脸上的黑布自己脱了,他的皮像被火烟熏得发黄,又像被刀子割过,缝线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