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以魔之名,行天之罚(2 / 2)
“头儿?”有人惊异地叫,“你……你脸……”
指挥官“啊”的一声,抱住头,往后倒。他倒的时候,天上那条云刚好纵着裂开,他看见裂缝里有什么极亮的东西往下看他,不怒,不喜,只看。然后他开始吐血,血不是一口,是七窍齐流,像七条细小的蛇一齐从洞里游出来,滑过他的脸,钻进土里。他嘴里冒出几个字:“别、别……我是奉命……”那几个字没说完,舌头像被人轻轻一捻,捻成了一条干枯的木条。
他死了。
死前最后一眼,仍是那孩子站在牌后,什么也不说。周围的黑衣人全看见了,他们的手在抖,有两个当场跌坐,有一个端着刀哭出声来,像被谁从背后打了一拳。他们不知道哭什么,眼泪却掉得止不住。
这一幕,像一把匕首,直直插进了曹军的腹地。
……
消息传至中军,曹操亲自带人前视。郭嘉半披斗篷,咳了一声,咳声像被夜里的凉风割了一下。他站在尸身前,蹲下身,指骨在火边伸了一伸,像要从火里捞出一个看不见的字。他低低道:“是他。”
曹操眼睛很亮,亮得像夜里的一点星。他不看尸,只看地上的那一滩水——那是刚才指挥官倒地时溅起的水,水面上还在微微晃。他忽然笑了笑:“奉孝说‘他’,指谁?”
郭嘉抬首,眼底藏着从未有过的茫然与兴奋:“是吕布。他在‘递刀’给你,主公。”
“递刀?”曹操重复,像咂酒,“他递刀,我便握。——奉孝,只要能弑神,哪怕是握着神亲自递来的刀,操,也握得!”
郭嘉盯着他,片刻,笑了,一半是苦,一半是赞:“主公,世间若有第二个‘魔’,必在你的心里。”
曹操大笑,笑声里有刀擦在骨上的清响。他把笑收住,视线落回尸身:“传令:此人枭首示众,着为‘伪旗屠城’之证。再传——禁军中‘天罚’之语,违者斩。营外流言,先记,不杀。”他停一停,“不杀,是因为我还要看:看那‘魔王’还能做些什么。”
郭嘉侧头,看见一队小兵远远站着,眼里像藏着碎了的镜。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这种“见证”,灭口灭不净。他压下一个寒,心里第一次承认——他的“算”,在某一道门前折了。这门上写着三个字:天与人。
……
古槐坡,半炷香已尽。铜镜上烛龙纹渐渐暗下,貂蝉把丝袋轻放回袖,转身看吕布。吕布睁开眼,眼底一线极深的金被黑压住,最后只在眸心一点微光。他的指尖仍有微微的痛。他抬手,把小铜铃再轻轻一晃。铃声如水落。
“成了?”陈宫问。
“成。”吕布道,声音很淡。他坐直,拨开案上的白牌,目光落在“护人”二字上,字纹细微,像刀刻。他缓缓道:“公台。”
“在。”
“拟檄文一篇。以司隶名义,昭告四方:曹军摸金校尉伪旗屠城,罪状若干;并州立‘护人’之牌,守‘封刀之规’,凡借我名行恶者,一律以军法薄之。另——”他顿了顿,“把那孩子的名字,写在首段。写:‘某年某月某日,某乡某里,某儿幸存。’我们不写仇,只写名。”
陈宫心里一动,拱手:“谨记。”
吕布又看向贾诩:“封刀队加倍,沿避战线巡三十里。把白牌多竖十处。今夜之后,凡军士与民争粥,先缉后斩;凡民有冤,先收后判。记账。”
“记账,便可还。”贾诩笑。
貂蝉看着吕布的侧脸,轻声道:“你付出了一滴。”
吕布点头:“值得。”他又看一眼白牌,“我不与他辩。我让‘看见’替我辩。”
帐外风更清了一分。夜空里,北斗斜了一指,像谁用指背轻轻抹了一下天的边。鼓声再起时,比方才整一寸。
……
翌日清晨,避战线外。一张新白牌立起,牌下站着人。那孩子被人牵着,站在牌旁。他抬头,用手背抹了抹鼻尖,鼻尖红,手背上也是红。他不懂“天罚”,也不懂“伪旗”。他只懂,昨夜风很冷,今天早上粥很热。
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念牌上的字:“护人,勿扰。”念的人是个白须将校,刀横在臂上,锋向自己。他的嗓子不再发抖,字念得稳。
更远处,赵甲把两袋盐放在并州营旁的地上,心里那本账又翻了一页:‘稳’。他把帽檐压下去一点,眼角余光看见人群里有人轻声说:“魔王昨夜行天罚。”他说话的人不是在怕,是在叹。叹完,往白牌这边挪了一寸。那一寸,又比昨日多了一分重。
……
邺城。酒肆里唱词的人换了调:“魔王昨夜,不饮人血,饮阵血;白牌之下,刀向己,天谓之‘罚’。”柜上伙计虚喝一声“少说”,却没把后半句压下去。捕快端碗站在门口,听到“刀向己”,指头在碗沿上轻轻弹了弹,没再抖。
审配将昨夜之事与许攸夜离一并呈上。袁绍看完,额上青筋起,又缓缓落:“传令:募民修仓,市中立牌。牌字——照。”他把“照”字咬得很重,像承认,又像咽下一口铁。审配躬身,抬头时,目光在“照”字上停了一线:照谁?照那位。
……
黄昏,古槐坡收锅。吕布立于风口,戟刃又被布束回,布结打得比昨日更紧。他看向北,眼里没有骄,只有极深的一道宁。他知道,“魔王”二字已落在敌人口中。敌人叫,便叫去。他要把这两个字拴住,拴在“规”上,拴在“护人”上,拴在“只饮阵血”的刀上。
“主公。”陈宫把檄文递上。文不长,首句写了一个孩子的名,末句写:“凡借我名、毁我牌、屠我民者,虽远必诛;凡守我牌、护我民者,虽敌不罚。”吕布过目,点头:“可行。”
他把檄文交给传令,转身上马。马鬃在风里翻了一下,像一条黑浪在坡上卷过去。他低声自语:“以魔之名,行天之罚——罚‘不该活’的阵,护‘必须活’的人。”
方天画戟在鞍旁轻轻一响,像应了一声。那一响不重,却像把天地之间某一处线绷紧了半寸。线绷紧,风便有了方向。风从白牌前掠过,掠过锅沿,掠过人群,掠过远处尚未冷透的北仓黑影。它带着昨夜的铃声,带着今天的粥香,也带着一个新的词——不是“神迹”,也不是“妖语”,是一个比这两者都更难被压下去的东西:规矩。
夜将上,军将行。官渡大局开始由“刀与旗”向“刀与牌”两手并举。下一步,是杀局。不是人杀人,是‘天’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