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九小时的鏖战(2 / 2)
廖奎没有停顿,他迅速用纱布再次清理腹腔,检查有无其他活动性出血点,并快速地将几段已经明显坏死、不断溢出肠内容物的肠管切除、结扎残端。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条理和精准,仿佛不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而是在进行一场演练过无数次的教学手术。
做完这些,他用大量(相对而言)的盐水(融化的雪水煮沸后简单过滤)冲洗腹腔,然后撒入最后小半瓶磺胺粉,用大块纱布填塞创口,暂时覆盖,没有进行一期缝合——这是损伤控制的原则,避免腹腔内压力过高。
当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直起腰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紧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带来一阵战栗。
他伸出手,再次探向伤员的颈动脉。
一下,两下……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搏动的触感,似乎……比之前强了一丝?而且,变得更有规律了!
“血压……好像……能摸到一点了……”一直在尝试测量血压的卫生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虽然汞柱依旧低得可怜,但至少,不再是零!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疲惫和巨大成就感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廖奎强行筑起的精神堤坝。他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战士扶住。
“排长……排长有救了?”那名之前呜咽的年轻战士,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问。
廖奎靠坐在岩壁上,连点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只是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奇迹。他们共同见证了一个从阎王手中硬生生夺回生命的奇迹。
而在廖奎那因过度消耗而剧痛、嗡鸣的脑海深处,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客观地响起,与这温暖的生命奇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功实施战场极限抢救手术(超越常规,判定为史诗级难度),积分+80】
【成功稳定濒死伤员生命体征(决定性贡献),积分+20】
【当前积分累计:……】
那一次性的、前所未有的积分暴涨,记录着这场疯狂赌博的胜利。但廖奎甚至没有精力去查看具体的数字。他只是看着那名伤员被重新盖上军大衣,看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迹象,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赢了这一局。但从阎王手中夺人,消耗的不仅是技艺和体力,更是灵魂的重量。外面的炮火声再次变得密集,预示着新一轮的生死考验,即将来临。他必须抓紧这短暂的空隙,让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得到哪怕一丝丝的恢复。
夜。
时间,在这片被钢铁与火焰反复蹂躏的土地上,失去了固有的刻度。它不再以分秒流逝,而是以一轮轮炮火的间歇、一次次敌军的冲锋、一个个生命的消逝作为标记。从清晨那令人窒息的引擎轰鸣开始,到天色彻底被硝烟和夜幕吞噬,这场围绕珍宝岛的血腥攻防,已经持续了将近九个小时。
九个小时,对于和平年代的人们,或许只是一场漫长的会议,一次悠闲的远足。但在这里,在这片狭小的江岛和沿岸阵地上,这九个小时,是炼狱的具象化,是生命被极限压缩和消耗的永恒。
苏军依仗其绝对的火力和装甲优势,在白天发起了三次大规模的、营连级别的集团冲击。每一次,都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由坦克和装甲车作为箭头,伴随大量步兵,向着守军摇摇欲坠的阵地席卷而来。
阵地上,早已没有了完整的工事。战士们依托着弹坑、岩石、战友的遗体,以及那些被炸得只剩半截的战壕,用步枪、机枪、手榴弹、爆破筒、火箭筒……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用血肉之躯,构建起一道道看似脆弱、却坚韧无比的防线。
“同志们!打!狠狠地打!绝不能让老毛子过去!”
指挥员的嗓子早已喊得出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依旧在枪炮的间歇中奋力嘶吼,传递着不屈的意志。
反坦克手抱着火箭筒,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匍匐前进,抵近到几十米、甚至十几米的距离,向着那咆哮的钢铁巨兽射出决死的一击。往往在火箭弹命中的下一秒,发射者就会被坦克的并列机枪或伴随步兵的火力吞噬。
机枪手打红了枪管,副射手不停地更换着灼热的枪管,递上新的弹链,直到阵位被炮弹直接命中。
手握爆破筒和集束手榴弹的战士,高喊着口号,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碾压过来的坦克履带……
这是一场意志与钢铁的残酷角力。每击退一次苏军的冲锋,阵地上都会留下一片新的空白,多出许多沉默的、或是仍在痛苦呻吟的身影。
宽阔的乌苏里江冰面上,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露天坟场和废车场。至少四五辆t-62坦克和数量更多的btR-60装甲车,变成了燃烧的钢铁残骸,黑色的浓烟如同不散的怨魂,从它们焦黑扭曲的躯壳中滚滚升起,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目。这些燃烧的“篝火”,映照着冰面上散落的装备碎片和依稀可辨的人体轮廓,构成了一幅凄厉而悲壮的战争画卷。
当第三次,也是最为猛烈的一次苏军冲锋,在守军近乎疯狂的抵抗下,再次丢下大量尸体和装备,狼狈地撤回对岸后,那持续了九个小时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枪炮声,终于如同退潮般,渐渐稀疏了下来。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死寂的疲惫,瞬间笼罩了整个阵地。
廖奎所在的备用掩体,此刻更像是一个拥挤的、充满痛苦与死亡气息的地下墓穴。空气浑浊得令人作呕,血腥味、汗臭味、药品味和伤口腐烂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几乎凝固。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上,深入骨髓,甚至侵蚀着灵魂。
他那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军装,被汗水、血水、泥泞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污渍浸透,湿漉漉、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左臂之前受伤的位置,包扎的纱布早已被渗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并且因为持续的高强度操作而再次崩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火辣辣的痛楚,但他甚至没有精力去查看一眼。
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眼前的一切:
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沾染着暗红和鲜红血迹的纱布、棉球,以及那些用过的、甚至扭曲变形的手术器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这里经历了怎样一场场与死神的惨烈搏斗。
掩体内,挤满了伤员。有的在昏睡,眉头紧锁,仿佛仍在承受着剧痛;有的在低声呻吟,声音微弱而绝望;还有的,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岩壁顶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等待处理的伤员还有很多,药品却已几乎告罄。磺胺粉用完了,吗啡只剩下空盒,连最普通的消毒酒精和盐水都所剩无几。
掩体外,阵地方向,偶尔还会传来几声零星的、清脆的枪响——那是战士们在谨慎地搜索战场,对试图反抗或装死的敌军士兵进行“补枪”,确保阵地的安全。这声音,在这片死寂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冰冷和残酷。
更远处,顺着夜风,隐约传来无法及时后送的伤员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敲打着幸存者本就紧绷的神经。
胜利了吗?
从战术上看,是的。他们成功守住了阵地,击退了敌人三次强大的进攻,让苏军的钢铁洪流在珍宝岛前撞得头破血流。
但是,这胜利的代价……
廖奎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张张面孔:那个抱着爆破筒冲向坦克的年轻战士决绝的眼神;那个胸腹被机枪打成筛子、在他手中逐渐冰冷的躯体;那个被他从坦克机枪下拖回来的火箭筒手苍白的面容;还有刚才,那个在简陋到极致条件下,被他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排长微弱的脉搏……
太多了。牺牲太多了,伤残太多了。
他救回了一些,但还有更多,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他亲手合上了多少双无法瞑目的眼睛?他处理了多少具逐渐僵硬的遗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极度的疲惫,淹没了他的心脏。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战争这台巨大绞肉机的无力感,以及对生命如此轻易消逝的悲恸。
九个小时的鏖战,榨干了他的体力,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他靠在岩壁上,像一尊被战火熏黑的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还是一个活物。
外面的寒风,带着江面的湿气和硝烟的余烬,从掩体的缝隙中钻入,带来一阵寒意。远处苏军阵地偶尔亮起的探照灯光柱,如同魔鬼的眼睛,扫过黑暗的江面。
战斗暂时停止了,但战争还远未结束。短暂的寂静,只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风暴的酝酿。而廖奎,和他身边这些伤痕累累的战士们,只能在这短暂的间隙里,舔舐伤口,积蓄着微薄的力量,准备迎接黎明,或者……下一场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