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深夜请医(2 / 2)
“別说从千里之外运牲口过来,就是从安庆、芜湖运来,有时候也会水土不服的。”
“隨便找个有经验的兽医都能治的,又不是大问题。”
董百户也愤愤地说道:
“他管著庄子,又不是第一次贩牛,肯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
赵百户长嘆了一口气,“三管家平日里横行霸道,咱们这些军汉有些不买他的帐,结果今天被报復了。”
他歷数了一些衝突。
最近的一次就在他去运牛之前,三管家轻薄府里的一个侍女,被他给坏了好事。
董百户摇头嘆息,“俺就说呢,你一个百户怎么还被派去运牛,这本是庄丁的活计。”
眾人都听明白了。
三管家负责外面的庄子,管不到赵百户他们。
派赵百户他们去运牛,三管家就有了收拾他们的藉口。
运牛就是三管家的一个陷阱,即使牛没有生病,他也能挑出其他的刺来。
赵百户脸色灰败:
“出发的时候,兄弟们也都觉得诧异。”
卫医官疑惑道:
“为什么不找府上管家,或者侯爷、世子他们,赵百户苦笑著摇摇头:
“在府上,三管家深受侯爷的信赖,他的话比老管家的都好用。找主子告状是自討没趣。俺本以为就出一趟苦差,折腾俺们一次,三管家心气顺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眾人都晞嘘不已。
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小摩擦,三管家竟然直接要取人性命。
卫医官常给达官贵人的牲口看病,对此深有体会,“有些恶奴仰仗主子的权势,行事之凶残、之无耻,你们都无法想像。”
他隨口举了几个例子,让眾人听的浑身变凉。
赵百户才发现,自己今天命大,要不是董百户找来了兽医,三管家暂时没了藉口,自己早被打死了。
“许相公,卫医官,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用的上俺老赵,儘快说话!”
董百户担忧道:
“明天三管家不会耍赖吧要不,两位明天一早就走,俺老董留下。”
许克生摆摆手,“这是京城,他在府內横行霸道,但是对卫医官,对在下,他还不敢太过分的。“
卫医官也笑道:
“在下虽然只是兽医,那也是太僕寺的,他不敢乱来的。,病人吃了汤药之后,渐渐地睡著了。
高烧的病人在出了一身大汗后,终於开始退烧。
许克生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打穀场的臥房虽然条件简陋,屋內和屋外一样冰冷刺骨,但是总算有个能躺著的地方。
许克生斜靠著墙,拥著被子。
病人家属送来了最厚实、最乾净的被褥。
许克生虽然有些累了,但是没有急著睡。
夜里还要起来几次去检查病人的状况,就怕夜里突然起高热,发觉晚了可能危机生命。
卫医官凑过来低声道:
“许相公,明天一早你就回城,去府学上课,这里有我顶著。刚才我是安慰董百户,咱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儿。“
许克生摇摇头,“三管家那人就是找茬的,我走了他会挑刺的。“
卫医官沉默半晌,嘆了口气,“你说的也是。幸好牛都没事了。”
董百户拖著疲倦的身躯晃荡了过来,“许相公,卫医官,俺老董记得今天的人情!”
许克生笑著摆摆手,“区区小事。”
卫医官也笑道: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夜不归宿,看你明天怎么和罗管家解释。”
董百户惨然一笑,“在下是否能在国公府呆下去,都未可知啊。”
看上去,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在乎了。
卫医官不知道汤瑾受伤的事,疑惑道:
“你犯了多的罪,竟然要被赶出去”
董百户苦笑著摆摆手,“算了,在下去给你们找点夜宵。”
夜已经很深了。
忙碌到现在,所有人都没吃晚饭,三个人都飢肠轆轆。
许克生劝道:
“有没有都行,现在吃太多了再睡觉,明天该胃不舒服了。”
董百户点点头,“在下知——”
他突然站住了,警惕地看著外面的夜幕,“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骑兵过来”
许克生、卫医官也听到了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传的很远。
马蹄声惊醒了村子的狗,狗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董百户侧耳鸣听,“不多,五六匹战马。”
他拿起腰刀,大步出了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
“你们在屋里別出来。”
赵百户的手下也都闻声出了屋子,不少人都带上了武器。
零星几个火把,马蹄声却十分急骤。
赵百户的人都纷纷猜测是谁来了,“锦衣卫抓人的番子”
“外地官员进京述职的吧”
“路过的商旅”
“商旅赶夜路是怕自己没有麻烦吗被巡检司的逮著了,是要枷起来的!“
“——”
董百户沉声喝道:
“都不要慌,这是京城,应该是路过的官员。“
安抚了眾人,他的心里却提高了警惕。
今晚黑的几乎看不见五指,对方却还亡命地催马奔跑,肯定是遇到大麻烦了。
董百户站在最前面,右手已经稳稳地握住了刀把。
无论如何,今晚要护许克生的安危,自己请来的,自己就要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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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终於开始减速,衝著董百户他们跑来。
还没到跟前,就有骑士大喝:
“许相公在吗”
董百户向前迈了一步,大声喝问:
“来者何人”
“老夫江夏侯周某!”周德兴驱马到了近前。
屋內,许克生吃了一惊,周德兴追到这里来了
都这么晚了,周德兴怎么出的城门
不怕洪武帝收拾他吗
许克生大步向外走,被卫医官一把拖住,低声提醒道:
“许相公!怕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许克生摇摇头:
“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出城,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微弱的火光下,董百户认出了周德兴,急忙鬆开刀柄,上前拱手施礼,“末將信国公府百户董金柱拜见侯爷!”
周德兴有些意外,“你是信国公府的怎么在这里”
“稟侯爷,这个.”董百户拱手道,“在下的兄弟赵百户因为牛病了,被三管家责打,末將为了救他的性命,请了兽医过来治牛。”
周德兴这才明白前后的一切,他用马鞭子哆哆嗦嗦地指著董百户,声音嘶哑,“你,你请的哪位兽医”
“末將请的是应天府生员许相公,还有太僕寺的卫医官。
董百户很奇怪他的反应,请个兽医需要如此激动吗
哦!
毕竟俺救了七条人命!
侯爷激动呢!
“你请卫医官就足够了啊,又请许相公干什么”周德兴看著董百户,欲哭无泪。
这才是罪魁祸首啊!
信国公府的人请的许克生,不是老子的人!
老子是给信国公背了黑锅!
许克生、卫医官看到这一幕,也都疑惑不解,江夏侯大半夜地跑来,就是询问这些
卫医官上前解释道:
“侯爷,小人是太僕寺兽医卫士方。董百户请的是许相公,小人医术很浅,是跟著来帮忙的。”
周德兴顾不得太多了,急忙询问,“许相公人呢”
许克生上前一步,走到了火把的光亮下,“晚生在此。”
两人都见过面的,不需要再核实身份。
许克生不知道周德兴的来意,心中还在想著各种可能。
周德兴吊在嗓子眼里的心终於放了回去,许相公还活的好好的,看上去毫髮无伤!
许克生看他欣喜看著自己,似乎激动的不能自已,心中一阵恶寒,“侯爷何事”
周德兴如梦方醒,急忙催促,“许相公,快上马,陛下召见!”
许克生转瞬就明白了,肯定是太子的病情恶化了。
“马在哪里”
许克生一声大喝。
立刻有侍卫牵来一匹骏马,许克生抓住韁绳,董百户快步上前帮忙托举。
许克生翻身上马,抓稳了韁绳。
他將卫医官召到身旁,叮嘱道:
“夜里小心,他们要起高热,一定要退热。退热的方子我已经开好了。“
卫医官拍拍他的马鞍,“放心吧,在下等会就去守著他们,今夜不睡了。”
周德兴用马鞭子指著董百户,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你——你很好啊!”
火把的光太黯淡,董百户没看出周德兴狰狞的面孔,竟然拱手谦虚道:
“侯爷,都是末將应该做的。”
拯救袍泽嘛!
末將义不容辞!
周德兴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如果是自己的手下,他现在就一刀一刀將董百户剁成肉酱。
可人是信国公府的。
他不敢,也不能隨便处置。
见周德兴又在发呆,许克生急了,这人什么毛病,看谁都发呆
“谁来带路”
许克生再次大声问道。
这黑灯瞎火的,不是让自己一个人回城吧
就算平安摸回去了,叫城门的时候守城士兵还不一箭射死我
周德兴急忙道,“老夫带路!”
他已经拨转马头,猛抽一鞭子,一马当先,一声大喝:
“驾!”
请兽医的事明天再说,当务之急是將许克生平安送到东华门。
一行人快马奔驰,盏茶后就到了双桥门外。
黑黝黝的城墙,犹如巨兽蹲坐在面前。
周德兴看著城门犯愁了。
深夜叫门,出城容易,但是进城就难了。
自己只有陛下的口諭,没有圣旨,守门的將领未必能让进去。
但是事到临头,他只好硬著头皮,催马上前:
“某乃江夏侯,快开门!”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行就耍横!
摆出侯爷的威风,也许能爭取自己和许克生两人坐吊篮进城,其他手下等天亮开了城门再说。
城墙上已经有人说话,“周侯爷,请您稍等。”
很快放下一个吊篮,上面有一个千户。
千户没有多余的话,上前核实了周德兴的腰牌、身份,又问道:
“应天府生员许相公也在”
许克生催马上前,“在下就是。”
千户对上面大喝:
“身份无误!”
城墙上有人下令,“开门,放侯爷一行人进城。”
周德兴犹如做梦一般,这次比出城容易多了,当时可是好一顿威逼利诱。
他不敢耽搁,唯恐城门將反悔,急忙带头催马穿过城门。
直到走远了,前面隱约可见通济桥,他才鬆了一口气,“许相公,今晚进城顺利,肯定是陛下来了旨意,不然这群兔崽子才不会如此积极,如此爽快。”
许克生微微頷首,“侯爷说的是。”
周德兴看他双眼微眯,神色凝重,瞬间也明白了。
陛下夤夜宣召,派人通知城门將放行,肯定是太子的病出现了变化。
他看看左右,小声地问道:
“许相公,不会是太子的病——”
他突然住嘴了,抽了自己一耳光,“看这臭嘴,竟瞎说!”
然后主动催动战马,“许相公慢行,某去叫门。”
一轮残月掛在了东南。
微弱的月光冲淡了夜色。
东华门外,许克生他们终於到了。
城门將已经带人在等候。
周德兴一行人远远地下马,只有周德兴、许克生大步走向东华门。
一群士兵围拢过来,盘查两人身份。
核实了许克生的身份后,城门將立刻命人放下吊篮。
许克生冲周德兴拱手告辞,大步去了吊篮,周德兴则被士兵们拦住了。
许克生刚跨进一只脚,周德兴远远地拱手道:
“许相公,白天多有得罪,某这厢给您赔罪!您是读书人,大人大量,不要和某等粗俗武人一般计较。”
说著,他冲许克生一个长揖。
许克生急忙收回脚,也回了一礼,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
一旁的城门將咳嗽了一声。
周德兴急忙后退:
“许相公,您快上去吧。”
周德兴亲眼看著吊篮快速被拉了上去,许克生被士兵搀扶上了城墙,很快消失在城垛之后。
他这才彻底將心放回肚子里,周氏三族又活了。
一阵寒风吹过,周德兴才觉察浑身冰冷,里面的衣服早就水捞出来的一般。
想到董百户是信国公的人,他终於好受了很多,没那么害怕了。
毕竞,有大个的帮著一起背锅。
2
咸阳宫。
公房內几个御医还在爭论。
周慎行沉声道:
“在下认为,不论生熟,半夏都不要用了。先换个药方。”
戴思恭嘆了口气,“老夫还是坚持昨天的药。”
周慎行有些急了:
“院判,您得看看效果啊!就算您说的对,一钱的量,毒性微乎其微,可是太子他吐了!“
戴思恭看看他,“你也给太子把过脉了,脉象如何”
“太子脉象没有什么变化。”周慎行说道,“但是药是傍晚吃的,现在才过去不到三个时辰。”9
戴思恭捻著鬍子没有说话。
大家都是经年的老医生了,药有没有问题半个时辰就看出来了,周慎行是在狡辩。
周慎行见他坚持,最后妥协道:
“院判,可以先调整方子。等太子殿下身体好一些,您再用。到时候是用生,还是用熟,都可以辨证的嘛。“
戴思恭捻著鬍子,依然没有说话。
很简单的问题,却爭论了一天一夜,他有些厌倦了。
周慎行倾过身子,低声劝道:
“院判,您不能只听许克生的,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戴思恭瞥了他一眼,淡然道:
“老夫只听自己的判断。”
周慎行:
“———
y
戴院判真是油盐不进啊,他也无话可说了,赌气地扭过头不说话。
其他的御医、医士都老老实实地或坐或站,没人敢插嘴。
现在用不用半夏,是用生,还是用熟,已经不单单是治疗的问题了,而是一场权力的爭斗。
如果去掉半夏,或者改用熟半夏,影响的都是戴院判的威信。
可是坚持用生半夏,直接关係太子的身体,除了院判没人敢保证可以用。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来了,离公房还有几步远,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站在门口,老人笑道:
“来了不少人吶!”
屋內的人都很意外,纷纷起身迎接,“院使回来了!”
“王院使!”
“院使请坐。”
“——”
王院使去给湘王妃看病去了,没想到这么晚出现在深宫。
王院使笑呵呵地和眾人一一打招呼:”老夫下午回的京城。“
戴思恭笑道:
“院使请进来上坐。”
周慎行也急忙吩咐宫女上茶。
王院使摆摆手道:
“老夫就不进去了,院判和几位御医隨老夫去寢殿,太子醒了。”
4
咸阳宫前,一个老人静静地佇立,一群宫人分散在四周。
四周很安静,只有冰冷的夜风簌簌而过。
老人背著双手,犹如一桿大枪,笔直地站立,抬著头怔怔地看著漆黑的天际。
標儿的身体让他心忧。
他的內心深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標儿撑不过这一关了吗
这个念头让他无法直视,每次触碰都不寒而慄。
即便贵为帝王,俯视眾生,但是在生死面前唯有深深的无力感。
许克生快步上前,躬身施礼,“应天府生员许克——”
“够了!”朱元璋低声喝道,“你小子,跑城外干什么去了去了城外为何还要留宿”
“稟陛下,晚生为了救人,被迫出诊。主人家不放行,只能留了一夜。”
朱元璋已经知道了详细的经过,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是语气依然很严厉:
“既然朋友有难,那跟著你的锦衣卫为何不用当他们是摆设吗”
许克生低著头,老老实实地回道:
“晚生记住了。”
他的心中却在腹誹,那些锦衣卫是我能指挥的吗
我要真的用了,您老又该如何评价我
“都伤的怎么样”
锦衣卫的报告只写到了许克生进了庄子,后续的暂时还没有送来。
朱元璋本意是想藉此讥讽许克生小题大做。
打个板子而已,你急吼吼跑去干什么
京城每天都有僕人挨打,每次你都去救
你救的过来吗
许克生躬身道:
“稟陛下,一名兽医身亡,一名小卒垂危,一名军官重伤,五名小卒轻伤。”
!
朱元璋很意外,打死人了
十几头牛水土不服而已!
这种小毛病隨便一个兽医都治了,怎么还闹出人命了。
这还是行刑到大半被制止的,如果全部打完,死的就不止一个,垂危的那个肯定也凉透了。
现在的勛贵吶朱元璋心情烦躁,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太子在寢殿,已经醒了。“
许克生劝道:
“陛下,夜风伤身,还是进去吧。”
“你先去吧,”朱元璋负手看著残月,“朕马上也过去。”
许克生躬身施礼,然后跟著內官去了寢殿。
周云奇过来稟报:
“陛下,江夏侯跪在东华门外请罪。”
“让他滚蛋!老子不想见他!”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
许克生进了大殿,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朦朧的身影站在夜色中,煢煢子立,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