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楼的妈妈(1 / 2)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我站在单元门口,看着黑洞洞的楼道,像看着一张张开的嘴。晚风卷着纸钱味飘过来——今天是中元节,巷子里的烧纸盆还冒着火星,几个老太太蹲在旁边念叨,声音飘进耳朵里,像蚊子叫。
“小雅,上来啊。”
我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转身看,妈妈站在楼道阴影里,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在风里飘。她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嘴角的痣,在昏暗中像颗黑豆。
“妈,你咋下来了?”我刚才才给她打电话,说不敢上楼,让她下来接我。这才过了两分钟,她来得也太快了。
“听见你打电话,就赶紧下来了。”妈妈的声音有点闷,像含着口痰,“快走吧,楼道里凉。”
她转身往楼上走,脚步很轻,蓝布衫的衣角扫过我的手背,凉得像块冰。我赶紧跟上,手机攥在手里,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停留在“妈妈”两个字上。
楼道里真的很暗,连应急灯都没亮。我只能跟着妈妈的影子走,她的影子被楼梯扶手切成一段一段的,像被剁开的蛇。每上一级台阶,都能听见“咯吱”声,像是木板在哭。
“妈,声控灯啥时候修啊?”我没话找话,想打破这死寂。
“快了。”妈妈头也不回,声音还是闷闷的,“物业说明天来。”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犯嘀咕。早上出门时,我还听见物业说声控灯配件没到,至少得等三天。妈妈记性一向好,怎么会记错?
走到二楼平台,我突然看见扶手上挂着串红绳。红绳上拴着个小布人,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正对着我笑。这是隔壁张奶奶挂的,她说能辟邪。可早上出门时,这布人明明挂在三楼。
“妈,你看那布人……”
“别乱看。”妈妈突然打断我,声音冷了点,“赶紧走。”
她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指甲掐进我肉里。我疼得“嘶”了一声,想挣开,她却抓得更紧。她的手心冰凉,还潮乎乎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妈,你抓疼我了。”
她这才松了点劲,却没松开。我们继续往上走,脚步声在楼道里撞来撞去,像有好多人跟着。我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好像比早上长了点,都快垂到腰了。妈妈上周才剪的头发,说天热,留短点舒服。
到三楼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人把什么重物扔在了地上。我猛地回头,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影子贴在墙上,歪歪扭扭的。
“别回头。”妈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走快点。”
她拽着我往上走,力气越来越大,我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手腕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肯定被掐出红印了。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这真的是我妈吗?
四楼平台就在眼前,再上四级台阶,就是我家了。我看见我家的门把手上,挂着妈妈早上买的艾草,绿生生的,在风里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吓得我心脏差点跳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我懵了。
妈妈就在我前面,牵着我的手,她的手机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铃声还在响,像催命符。我看着前面的妈妈,她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飘,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脖子。
“接啊。”她突然说,声音还是闷闷的,却带着点笑意。
我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好几次按错了屏幕。终于,我划开了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边。
“小雅?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的声音,熟悉又温暖,带着点焦急,和平时一模一样。
“我……我在四楼啊。”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四楼?”妈妈的声音更急了,“我在楼下呢!刚下来,没看见你啊!你是不是走错单元了?”
楼下?
我猛地看向前面的妈妈。
她缓缓地转过身。
楼道里虽然暗,但借着远处路灯的光,我看清了她的脸。
那张脸很白,白得像纸,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嘴角的痣还在,只是痣的旁边,有一道长长的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像被人用刀划开的。
这不是我妈!
“啊——!”我尖叫着,使劲甩开她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硬,被我甩开的瞬间,竟发出“咔哒”一声,像骨头断了。
“跑什么呀。”她歪着头,笑了。那道疤跟着咧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洞,“我们快到家了呀。”
她朝我扑过来,蓝布衫像展开的翅膀。我转身就往楼下跑,手机还贴在耳边,妈妈在电话那头喊:“小雅!怎么了?你说话啊!”
“妈!救我!四楼有东西!它不是你!”我嘶吼着,脚下踩空,从四级台阶上滚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三楼平台上。
手机飞了出去,屏幕摔得粉碎,但妈妈的声音还在响,断断续续的:“……我上来了……你别跑……”
我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楼下冲。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很快,像贴着地面飘。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跑,楼道里的“咯吱”声越来越响,像有无数张嘴在咬我的脚。
跑到二楼时,我看见那个小布人掉在了地上,黑纽扣眼睛盯着我,像在嘲笑。跑到一楼时,我看见单元门口站着个身影,穿件红色的T恤——是妈妈!她真的在楼下!
“妈!”我哭着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股洗衣粉的香味,和刚才那个“妈妈”完全不一样。
“咋了这是?”妈妈赶紧抱住我,手在我背上拍着,“摔着了?谁吓着你了?”
我指着楼道,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哭。妈妈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楼道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别怕,妈在呢。”她把我扶起来,看见我手腕上的红印,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这咋弄的?”
“楼上……楼上有个假的你……”我终于挤出句话,声音嘶哑。
妈妈的脸色变了变,拉着我就往家走:“别瞎说,赶紧回家。”
她的力气很大,但很温暖。我们一步步往上走,声控灯突然“啪”地亮了,黄灿灿的,照得楼道里清清楚楚。
“你看,啥都没有吧。”妈妈笑着说。
可我还是害怕,眼睛死死盯着四楼平台。那里空荡荡的,只有艾草在风里晃。
到家后,妈妈给我找了碘酒,涂在手腕的红印上。“嘶”的一声,疼得我眼泪直流。
“以后中元节别这么晚回来。”妈妈叹了口气,“老人们说,这晚容易撞着不干净的。”
“那个东西……为啥长得跟你一样?”我小声问。
妈妈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很深,远处的烧纸盆还在冒烟,像个鬼火。
那一晚,我跟妈妈挤在一张床上睡。她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暖暖的。可我总觉得,楼道里有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停在我家门口,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早上,我手腕上的红印消了点,变成淡淡的青紫色,像只手掐出来的。妈妈看了,眉头皱得更紧,从抽屉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和桃枝,缝成个小荷包,让我挂在脖子上。
“戴着这个,脏东西不敢靠近。”她把荷包系在我脖子上,打的结很紧,“别摘下来。”
我摸着荷包,硬邦邦的,带着股清香味。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可一想起四楼那个“妈妈”,还是浑身发冷。
“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在楼下?”我忍不住又问。
“是啊,”妈妈正在煎鸡蛋,油“滋啦”响,“接到你电话就下去了,等了半天没见你,才给你打的电话。”
“那……我在四楼看见的是谁?”
妈妈把鸡蛋盛出来,放在我面前:“可能是你看花眼了。楼道里黑,容易看错。”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我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我。
下午,我去楼下买酱油,碰见隔壁张奶奶。她正坐在门口择菜,看见我,眼睛一亮:“小雅,昨天看见你妈了。”
“嗯,她接我回家的。”我说。
“不是这个,”张奶奶摆摆手,压低了声音,“是后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你家门口站着个人,穿件蓝布衫,头发老长,对着你家的门看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看清楚了吗?是不是我妈?”
“不像,”张奶奶摇摇头,“你妈哪有那么长的头发?再说了,她嘴角有颗痣,那人嘴角……好像有疤。”
我手里的酱油瓶差点掉地上。
真的有!我没看错!
“张奶奶,你咋不喊她?”
“不敢喊啊,”张奶奶叹了口气,“那时候都凌晨一点了,哪有人站在别人家门口看?我看她那样子,就觉得瘆得慌,赶紧回屋了。”
我拿着酱油,魂不守舍地往家走。那个假妈妈,昨晚竟然在我家门口站到后半夜?她想干什么?
走到三楼时,我看见那个小布人又被挂回了扶手上,黑纽扣眼睛对着我,好像在笑。我突然想起什么,往四楼跑。
四楼平台空荡荡的,只有我家的门紧闭着。可在楼梯转角的墙根下,我看见一滩水渍,圆圆的,像有人在那站了很久,脚下淌出的水。
水渍旁边,还有几根头发,很长,黑沉沉的,不像妈妈的短发。
我吓得赶紧往家跑,心脏跳得像擂鼓。
晚上吃饭时,我没胃口,扒拉着碗里的饭。妈妈看出我不对劲,问:“还在想昨天的事?”
我点点头,把张奶奶的话告诉了她。
妈妈放下筷子,沉默了半天,才开口:“其实……有些事,我早该告诉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疲惫:“你小时候,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咱们家只有我一个人带你吗?”
我愣住了。我确实问过,妈妈总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要很久才回来。
“你爸爸……不是打工去了。”妈妈的眼圈红了,“他走得早,在你一岁的时候,出车祸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