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封 当风雨撞进童话(1 / 2)
亲爱的波妞: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还亮着半层灯,你趴在会议桌上的影子被顶灯拉得很长,像浸在水里的宣纸,慢慢晕开,边缘软乎乎地蹭着墙角的绿萝,连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清。
那影子随着你的呼吸轻轻起伏,像艘搁浅在浅滩的小船,船帆耷拉着,却还藏着一点不肯沉的劲儿。
我推开门时,散落的文件在你手边堆成小山,最上面那张印着竞争对手的恶意声明,红章刺眼得像一道未愈的疤。
“他们挖走了技术组三个核心成员。”
你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指尖在声明上的“不正当竞争”字样上反复摩挲,指节泛白。
我注意到你面前的咖啡杯空着,杯底结着一层褐色的渍,像我们刚创业时,在通宵打印店门口踩扁的易拉罐。
那时,你说“困难就像易拉罐,看着硬,踩下去就扁了”。
我往杯里续了半杯温水,杯壁上的水雾沾了你的指尖。
你突然抬头,眼底的红血丝比文件上的红章,更扎人:
“要不……把准备给宝宝换那套学区房的钱挪出来?先稳住团队。”
我总想起上周去看那间带院的房子,阳光把院子晒得暖烘烘的,宝宝穿着虎头鞋,摇摇晃晃扑到院角的石榴树下。
树上刚挂了几个青疙瘩似的小果子。
他仰着脖子,小胖手使劲抓,嘴里含混地喊“果果——果果——”,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你当时蹲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扶着他的腰,怕他摔着,眼里的笑漫出来,混着阳光淌了满地。
你扯了扯他的小袜子,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
“等咱们搬进来,就给这树围圈木栅栏,刷成白的,又好看,又省得咱娃扑腾时磕着膝盖。”
他似懂非懂,转身抱住你的脖子,把满是口水的脸往你衬衫上蹭,你也不躲,就那么笑着任他闹。我站在门廊下看着,风卷着石榴叶的影子在你俩身上晃,突然觉得,所谓家,不就是这样吗?
有个人记着你说过的话,有个小不点儿用最莽撞的方式缠着你,连院子里的树,都盼着你们给它搭个小窝。
我伸手覆上你攥着文件的手时,你的指节还在微微发颤,像寒风里打卷的树叶。
掌心相贴的刹那,我忽然想起创业园那个溽热的夏午。
你蹲在台阶上改方案,我把冰镇汽水贴在你手背上,你猛地抬头,眼里的光烫得人不敢直。
此刻,你掌心的温度,竟和那天的阳光一样,带着点慌,又藏着一股不肯凉下去的热。
“房子可以慢慢等。可人心要是散了,再大的房子也填不满。”
我轻轻掰开你蜷起的手指,指腹蹭过你虎口处磨出的茧,那是常年握笔握刻刀磨出的印记。
我顿了顿,看你睫毛颤了颤,又补上一句,声音轻得像怕惊了什么。
“而且咱不用动那笔钱——你忘啦?技术组小王他爸爸上周来看他,摸着咱展厅里那套榫卯书架,直夸‘手艺扎实’,说要跟你学打楔子;
小李女朋友昨天还发微信,说她新拍的木工vlog火了,正好免费给咱拍一支‘匠人故事’做推广。”
你睫毛上的水汽像是凝住了,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眼底的红血丝渐渐淡成浅粉。
恰在这时,窗外的雨像是被谁猛地掀了闸门,“哗啦啦”泼下来,砸在玻璃上的力道又急又密,像是在为刚才那句“不用怕”鼓掌喝彩。
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把远处的霓虹晕成一片模糊的暖。
我恍惚间竟像当年创业园那盏总接触不良的路灯,明明灭灭里,却照得人心里亮堂。
“他们……”
你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敢信的涩,“他们真这么说?”
我没答话,只是把你的手往我这边带了带,让掌心贴得更紧些。
雨声里,仿佛能听见当年我们在创业园台阶上,踩碎易拉罐的脆响,听见便利店微波炉“叮”的一声轻鸣,听见无数个深夜里,你我对着电脑屏幕叹气又重新打起精神的呼吸——原来,那些被我们以为早就过去的日子,早把力气悄悄攒在了一起,像榫卯嵌进木头,看着松,实则咬得紧紧的。
我从文件堆里翻出一本旧相册,翻开第一页——
那是五年前,你蹲在车间地上,手里举着一块刚打磨好的榉木板,身后堆着比人还高的废料。
“你看,”我指着照片里你衬衫上的补丁,“那时候我们连买新衬衫的钱都省着,不也把第一套家具设计图熬出来了?现在我们有团队,有客户,还有个会喊‘爸爸加油’的小福星,怕什么?”
宝宝的笑声突然从走廊传来,保姆王阿姨抱着他站在门口,小家伙攥着个木头小飞机。
那是你昨晚用废料雕的,机翼还歪着。
“爸爸,飞!”
他把飞机往你怀里扔,塑料奶嘴从嘴里滑出来,掉在文件上。
你下意识接住飞机,指尖蹭过奶嘴的温度,突然笑了,眼里的雾像被风吹散了:
“对,我儿子说了,要飞。”
后来,我们在会议室开了一场“非正经”的会。
你把投影机关了,文件推到一边,从抽屉里摸出一袋没开封的坚果,往桌上一倒:
“今天不谈KPI,也不说竞品——我们聊聊,各自最狼狈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技术组的小王先开了口,他挠着后脑勺笑,耳尖有点红:
“我高考失利那年,在工地搬砖,天不亮就起来和水泥。有天,累得坐在砖堆上哭,抬头看见太阳从脚手架缝里钻出来,把砖缝里的野草照得发亮,突然就觉得,再难也得熬到看见光的时候。”
他说着剥开一颗巴旦木,往我手里塞,“现在想想,那会儿的砖比现在的代码难啃多了。”
小李捧着保温杯,指腹摩挲着杯壁上的掉漆处:
“我刚毕业时住地下室,潮得墙皮往下掉。冬天阴雨天,就裹着两床旧棉被改图,饿了就啃干馒头。有次,凌晨三点改完方案,推开门看见雨下得正紧,突然想通了——日子再冷,往前走几步总会热起来的。”
他笑了笑,眼里的光比保温杯里的热气还暖,“现在我女朋友总说,我改图时的犟劲儿,跟当年啃馒头时一模一样。”
老陈是公司的老会计,平时话最少,这时却慢悠悠开口:
“三十岁那年,生意赔了,背着一身债。有天,晚上在桥洞底下坐了半宿,看见个捡废品的大爷,把塑料瓶摆得整整齐齐,嘴里还哼着戏。我问他冷不冷,他说‘动起来就不冷了,日子也一样’。”
他往你面前推了一把瓜子,“刘总,你这股子不肯停的劲儿,跟那大爷超级像。”
轮到你时,你正给宝宝留的那只搪瓷碗里剥瓜子仁。
早上出门急,保姆王阿姨把宝宝的辅食碗,塞进了你包里,碗沿还磕掉一块瓷。
你捏着半颗瓜子笑:
“我最惨的时候,我爱人把陪嫁的镯子当了,换了钱给我交房租。那天在便利店,她把最后一个海带结夹给我,说‘日子就像关东煮,慢慢熬,总能热起来’。”
你抬头看我,眼里的光漫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镯子是她奶奶传下来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风卷着湿气涌进来,带着点草木的清。
没人再说话,可空气里那股紧绷的劲儿却松了,像被雨水泡软的宣纸,慢慢舒展开来。
你突然站起来,把桌上的坚果往每个人手里塞:
“你看,每个人都揣着段‘熬过来’的故事,这些故事凑在一起,比任何策略都结实。”
散会时,小王突然说:
“刘总,我爸说这周末带一套祖传的刨子来,给你看看老手艺。”
小李接话:
“我女朋友说,明天就来拍视频,让大家看看咱办公室的烟火气。”
老陈笑着点头:
“我把公司下个月的备用金理出来了,够撑到咱们,把新方案做出来。”
你站在门口送他们,晨光顺着走廊漫过来,在你肩头铺成一片金。
我突然想起你刻在工具箱上的字:
“木头会裂,但拧成一股绳的木榫,能扛住风雨。”
所谓团队,从不是冰冷的组织架构图,是每个人把心里最软的疤亮出来,却发现彼此的疤上,都长着同一片向上的光。
雨不知何时歇了,窗玻璃上的水痕正一点点褪去,露出东方天际那抹渐亮的鱼肚白,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慢慢洇成暖黄。
你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往电梯跑,掌心的汗混着未干的雨气,烫得像揣了一颗小太阳。
天台门被推开时,风“呼”地涌过来,掀得你衬衫后摆飞起来。
你指着远处的朝霞喊: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我们‘云纹’系列那组圈椅的靠背?”
我顺着你指的方向望去,绯红色的云絮正被风揉成柔和的弧线,边缘镶着一层金边,真像你当年在设计图上,画了无数遍的云纹曲线。
那套家具获奖那天,你抱着奖杯在展厅转了三圈,撞到展架上磕破了膝盖,却笑得比奖杯还亮,说“这是给木头赋予灵魂的证明”。
风又起,这次掀得更猛,你的衬衫下摆卷到了腰侧。
我忽然看见那道疤,是三年前搬一批珍贵的榉木时,被卡车上的铁皮蹭的,当时流了好多血。
你咬着牙说“小伤”,结果晚上疼得睡不着,我用热毛巾给你敷了半宿。